在这些孩子里,林媚珠留意到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格外安静,他脸色蜡黄,身形瘦削,神情似乎有些畏缩,时不时朝上首望一下。
立在沈仲达身侧的一位年轻妇人身穿豆绿立领对襟长衫,中和身材,生得瘦削白皙,正悄悄递与他安抚的眼神。林媚珠心道,这便是柳姨娘与沈察礼了。
沈仲达生得膀大腰粗,声音亮如洪钟,近些年来因疏于操练不似从前硬朗,但仍不难想象当年他在马背上的风姿。但出乎林媚珠意料的是,沈长风长得更像母亲李婕宜。
李婕宜看上去三十来岁,瞧着却比柳姨娘还打眼些。她身形高挑,梳着妙常髻,穿着一件月白素绸道袍,外罩鸦青纱衣,虽一身素雅,眉眼之间却尽是英气与倨傲,与沈长风如出一辙的凤目,正静静打量着林媚珠。
林媚珠给沈仲达奉了茶,又递上准备好的敬茶礼。正准备给李婕宜敬茶时,李婕宜忽然道:“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王妃。”
此言一出,正堂鸦雀无声,方才还在接头接耳的孩童都被自家母亲示意噤声。沈仲达喝茶的动作一顿,没有接话,只是有些悻悻然。
林媚珠从善如流:“长公主请用茶。”
李婕宜轻轻嗯了一声,可有可无地听着沈仲达交代给林媚珠的场面话。
而后,林媚珠又与三房的人一一见礼。
堂下十来个孩童见气氛回暖,又吱吱喳喳地说起话。
李婕宜长眉微挑,言简意赅:“聒噪。”
三房主母张氏见势不好,忙道:“时辰也不早了,待会世子妃还要进宫请安,我等便不久留了。”
柳姨娘也道:“那妾身也……”
李婕宜道:“你留下,我有事交代。”
沈察礼早在李婕宜说聒噪的时候便怕得不行,盼着母亲将自己带走,这时听到他们要留下,小手不停搅弄着衣袖。这一幕不巧被沈仲达看到了,沈父心中不喜他胆怯忸怩作态,故将他领到一旁问起功课,留下几个女人讲话。
三房乌泱泱的人走了之后,荣熙堂显得空旷了许多。李婕宜喃喃道:“若有丈夫如此,则只有乞求早死超生。”
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
一旁沈仲达训斥沈察礼的声音更凶了。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天底下没有几个女人敢说,李婕宜算其中一个。
李婕宜为先帝胞弟雍亲王之女,雍亲王膝下无子,暮年时分才得了一个女儿,自然是百般宠爱。李婕宜不爱红装爱武装,雍亲王也许其拜师学艺。李婕宜未出阁前还曾在太后身边担任过佩刀女官,先帝感其机敏,对其十分喜爱,破格准其建行宫,赏私库,拨禁卫。
沈家军功是血汗攒出来的,这话不假。但近几十年来,朝廷主和派占据话语权,先帝实行与民休息政策,沈家的铁骑营在北部无用武之地,沈仲达尚公主后,便主动交出了兵权。
可以说,沈家是花团锦簇的空架子一个,李婕宜手上的精卫却是实打实的。
林媚珠知道自己决计不能得罪了李婕宜,凝神听候吩咐。
李婕宜道:“你既是沈家冢妇,便合该由你掌管中馈大权。只是你年纪尚小,对府里事务又不熟悉,所以……我今日将库房钥匙交予柳姨娘,这段时日你先跟着她学习庶务,再者……”
她吩咐道:“去将沈总管叫来。”
她朝林媚珠介绍沈翎道:“这是沈家总管,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去问他。”
林媚珠应是,又将准备好的赀礼单子呈上,还没开口李婕宜便摆摆手道:“给你的留着便是。”
说着便起身道:“走吧,我领你进宫,顺便向皇上辞行。”
林媚珠方知,奴仆们搬的是李婕宜的箱笼,只是她是要去哪儿?
李婕宜走了几步,余光瞥到沈仲达慢悠悠地在屁股后边跟着,问他:“你做甚么?”
沈仲达随意道:“我上朝,待会……”
“我待会不回府了,直接去太清观。”李婕宜觑了他一眼,“沈仲达,你该不会舍不得我吧?”
沈仲达望了一眼忙着看花的林媚珠,留下两个字“荒谬”,而后拂袖离去。
林媚珠早有耳闻沈仲达与李婕宜是王不见王的怨偶,只是听说他们从前是青梅竹马,镇宁一战中,沈仲达被围困宣府,还是李婕宜率精卫疾驰营救的,为何他们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这么想着,耳边又传来李婕宜的声音,“嫁给沈长风,算你不走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