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大臣都知道这位公子上朝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因而也没多管,只有拥立他那一批人恨恨地叹气跺脚。
朝会的前半部分着实无聊,无非是几个官员因为什么变革啊北伐啊太子废立啊吵来吵去。像是觐见这种大事一般放在后头。
“臣有本奏!”户部的支峻忽然大喝了一声,举着笏板就出了列。
姬开原本还昏昏欲睡,一听见他的声音立刻精神了起来。
今日的好戏要开场了。
吴王颔首示意,支峻照着笏板上记录的内容念了起来:“今日坊中多传闻,太子不会随大王朝见天子。此等行径有失礼仪,即便陛下与王上情交莫逆,不拘礼节,又如何让上朝上官看待?”
满座哗然,没听过传言的人低声交谈起来,拥护太子的缄默不语,听过传言又不拥护太子的则开口大声附和。
吴王使劲一拍椅子的扶手,朝廷上马上安静下来。他蹙眉看向太子:“太子你说,所言属实?”
支峻和太子有仇。
支峻的妹妹支荷原本也是朝中官员,前些年太子清算朝中女官,支荷也在其中,被诬陷罢官免职之后不久便郁郁而终了。
吴王当时在江南守城,回来听说这事气的七窍生烟,立时痛骂太子胡作非为,又给牵连的官员赔了不少礼。可给准备那些女官复职时竟全被拒绝了。
理由是不敢再与太子共事。
而支峻一边固执地阻止吴王重开女科,一边在朝堂上处处刁难太子,两头都要占着。
因而支峻口中中伤太子的话其实都不怎么可信。
太子允罕见地没有面红耳赤地辩驳,反而微微垂下眼睑,举着笏板,说道:“回父王。儿臣确有此意。”
朝中登时又炸了锅,一半老臣举着笏板骂太子,另一半年轻人则大多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侧目去看太子。
许多年轻官员涉世未深,站队也不坚定,而这批长江后浪才是朝廷的主力。太子只要在这些人心里失了势,离被废也不远了。
吴王再度一拍椅子,那群喋喋不休的老头渐渐安静下来,太子倒是无所畏惧地抬起眼。
“孤再问你一遍,去还是不去?”吴王神情冷肃,语气也寒凉如冰。
觐见带太子几乎是两个国家的共识。吴国又不像燕国没有太子,随便带个人去不得被玉秦楼笑话死。
“不去。”太子的神色极其坚定,他淡定摇摇头,坐实了传言。
年轻人们很快接受事实,保持着沉默,在心里盘算着哪个公子最有获胜的希望。几个老臣则负气继续阴阳太子。
朝廷私语,超过三次以罪论。而吴国律法比齐国松懈一些,六十以上的老者违反规矩就不斩了。
这些人多是最最陈腐的,被先王的看法荼毒的不轻。
还惯会倚老卖老,弄的吴王也没什么办法。
吴王无奈地揉揉眉心,开口道:“安静。今年随我入朝的换成三公子。子启,你有意见吗?”
姬开没见到太子被某个大臣的笏板砸头,正失落呢,听到吴王喊自己,眉头一跳,忽然笑了笑:“王上,今年宴席上有蟹吗?”
“不成体统!”几个老臣马上跳脚出声,“贵为王子,怎能只想着吃喝玩乐?”
吴王没理他们,微微笑了笑,说道:“今年是三殿下设宴。三殿下喜蟹,定然是有的。你去吗?”
“父王让我去我自然要去的。”姬开冲着附近一个老头甜甜一笑,“只能劳烦太子在监国之余,看好二殿下了。”
那老头看见这个笑靥,气的浑身发抖,却只能直跺脚。
姬开在陛下和韩皇后面前都混了脸熟,代替太子过去确实再合适不过。
以往太子跟着吴王觐见,吴国都是干脆罢朝的,如今太子监国,怎么也得恶心他一下。
况且姚锐一直待在吴国,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殿下金尊玉贵,即便三哥不说,我们也得照顾好他啊。”太子允欣然应下。
姬开见他应下,微微垂下头,隐去脸上的笑意。
朝中老臣终于松了气,几个老头子把准备斥责预想中的太子允的说辞咽回肚子里,满意的站定了。
得到一个皇子的支持,比在朝廷上拉拢一百个官员都有用。
齐国一开始有权力干预诸侯储君人选,自从吴国和齐国打了仗,地方势力坐大,上朝便不管这些小事了。
姬开看那些老头的反应,忍不住笑的更高兴了。
吴王见他高兴,也没拆他台,反而也笑着说:“子启,我看你笑的开心,是不是想到了心悦之人?”
“啊?”姬开茫然一瞬,随后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儿臣没什么心悦之人。”
吴王哼笑一声,换了话题:“谁还有别的本?”
朝堂上马上回归了正经的议事,姬开轻咳两声,正了正神色。
“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太子允用手肘怼了姬开一下,满脸好奇地问。
姬开早就过了成婚的年龄,别人都该儿女绕膝了,他还是孤家寡人。从前吴王和王后也催过,他每次都以“不中意”推脱。
问得烦了,就说功到自然成,缘分由天定,碰到喜欢的再成婚。
恰巧那一段时间大王爷和八贤王来吴国玩,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吴王堵的说不出话,从此再没人催过姬开。
姬开没想过这个问题。
“像海安公主那样大气的吧。但她不太聪明……而且也不够安静。”姬开仔细想了想,随后半开玩笑道,“如果二殿下也是个公主,你大概就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了。”
太子允打了个寒颤。
姚锐聪明又漂亮,但是太子允觉得那不是安静,是阴沉——而且他刁钻任性,刻薄寡恩,又娇气。
“……你最好别找个二殿下那样的。”太子允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喃喃道。
要是真找个那样的,到时候免不了走动,太子允实在受不了。
“二殿下怎么了?”姬开震惊又有些愤怒地问,“二殿下多好啊。聪明、漂亮,还大气,比你们给我找的那些歪瓜裂枣好的多。”
倒不是说那些姑娘丑。姬开其实不怎么看重对方的外貌,倒是对她们的智慧和气量有很大要求。
吴王找来的许多姑娘都是没什么气度——不是说容纳小妾的气度,是着眼天下的气度。
这种人不论男女,全天下都不好找。
太子允紧张地咳嗽两声,往旁边挪了挪,小声说:“你成婚又不是为了和人家讨论家国大事,怪不得找不到。”
姬开见他躲着,微微蹙起眉头,往他身边站近一点:“你总不能因为殿下跟你有仇就看短人家吧?你怎么这么小气?”
太子允忽然不说话了,开始疯狂的朝着姬开使眼色,可惜姬开忙着朝他说姚锐身上有多少美好的品德,压根没注意到。
“……就算他有时候是有点小气。但那难道不是你有错在先?天生异相更是——”
姬开忽然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大了,声音便渐渐弱了下来。
“……万里挑一……”
他抬眼偷偷看了一圈,才发现满朝鸦雀无声,终于明白了太子允什么意思,在所有人诧异的注视下尴尬地闭嘴挪回自己的位子上。
吴王轻咳两声,也很是尴尬,只好尴尬看了一圈尴尬的大臣,最终尴尬地开口:“下朝吧。今日的事情,诸卿最好埋在心里。”
大臣们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一得了吴王的许可,忙不迭都出去了。
姚锐在吴国的风评还算不错,但看着几个公子提起二殿下的反应,大约都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性格。
这样的人娶回家都得当祖宗供着。
两个年轻大臣最后出去时嘀咕了两句:“这算是单相思吗?二殿下高傲孤僻,怎么也不会喜欢上别人吧?”
“唉,门不当户不对的,这事准没戏。”
吴王心中烦闷更甚,摆摆手把太子允也赶走了:“子信,你先回吧。蔷儿到了这个关头,离不得人。”
余蔷与太子成婚五年,小产两次,这一胎保的极不容易,太子和她感情深厚,执意陪在身边也算情有可原。
太子允抬手行礼,便也转身离开了。
吴王皱着眉,忧心忡忡地问姬开:“你把二殿下托付给子信,不会有问题吗?”
姬开笑了笑,说道:“他大概是不会管的。二殿下昨日去见了长沙侯,我怕他闯祸,父王不如把宁馨叫回来。”
“好小子,”吴王忽然笑了,他指着姬开,笑道,“把二殿下夸的天花乱坠,出事了就让子信兜着是吧?本来你们两个就造出来一堆没头没尾的悬案……”
“哪里有夸,都是事实罢了。”姬开尴尬地看向拿着拂尘的胖太监,“我怕二殿下图谋的不只吴国,多些防范总没错。”
和阳王姬游离在外,已经三年没回来过了,她手里有支十二人的小队,还有地方驻兵三百人的调用权,虽说不能真上战场,但到底训练有素,不是长沙侯手里的草台班子能比的。
吴王也知道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究竟什么德性。
“宁馨也到成婚的年纪了。”吴王叹了口气,“也不肯成婚。你呀你,把兄弟姐妹都给带坏了,这个不成婚,那个也不成婚,像什么样子。”
“哼。”姬开轻哼一声,调笑道,“这可不能怪我。我只是想等个喜欢的,总不能也像您一样,娶回来两个不喜欢的,还要看着人家在你面前恩爱?”
吴王从三岁就跟许太妃一起被赶出了王宫,多少年来先吴王没管过。到了婚龄时全凭太妃做主谋定婚事。
钟王后是商人女,当时刚和前夫合理,又看上了不受宠的大公子,死活嫁给了他,与吴王倒也还算两情相悦。
而王夫人是家中庶女,嫡母要把她下嫁,姨娘找到许太妃,把她低价卖了,非要让她当个金凤凰。
刘夫人跟王夫人有磨镜之欢,一见王夫人嫁了人,马上收拾东西跟着嫁进了一家。
于是这两人成了吴王和王后二人世界最大的阻碍。
“好好好,你有理,不说这事了。”吴王无奈地揉揉眉心,“从今天开始,每天晨醒昏定,辰时到宫里学觐见礼仪,规矩与皇宫一样。咱们不能被燕国笑话。”
姬开登时垮了脸,试图挣扎:“我现在不想去了行吗?”
“朝令夕改非君子所为。”吴王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下台阶,拍拍姬开的肩膀,往外走了。
“你呀,就老实受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