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这时方时愿转头,看到他脸上的笑,还以为他也拍了晚霞,弯眼笑了起来:“今天的晚霞就是很好看吧,你也拍照了?”
宋以珩点了点头,没有否认,带了点笑意:“很好看。”
“给我看看。”
她偏过身子来,好奇地把头探过来。
宋以珩及时把手机举高,冲她挑了下眉,罕见地幼稚起来:“不给看。”
方时愿把自己的手机拿过来:“我的给你看——!”
宋以珩似笑非笑:“这个交换条件不太行。”
他这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反而更加勾起了方时愿的好奇心。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藏着掖着的样子,想了想,说道;“那我待会儿打牌赢了的话你就给我看,怎么样?”
宋以珩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点了点头:“行。”几句话下来,两个人之间那种不自然的状态终于打破了些。
这时候钱钱也拿着牌过来了,四个人坐在操场的草坪上,围成一个圈。
“事先声明啊,每局输的人都要在脸上贴纸条,最后三局两胜定。”
钱钱洗着牌,先把规则说清楚,大家都表示没有问题。蒋凡坐在旁边跃跃欲试;“快发牌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半个小时过去,好几个回合已经结束,三个人脸上都不约而同地贴满了纸条,唯独宋以珩脸上干干净净的。
三人沉默:“……”
完全就是智力的全方位碾压。
蒋凡率先撂挑子不干;“不打了,这打下去纯纯就是找虐!”
钱钱摊手;“那你说,玩什么?”
蒋凡摸着下巴,眼珠子咕噜一转,随后一拍手;“就玩那个‘我当然了’的游戏。”
他把买回来的其中一个瓶子放在中间,然后转了转,说;“瓶口指向谁,那个转瓶子的人就向谁提出问题,被指到的那个人只能回答当然了,如果说错或者说不出那就算输,怎么样?”
几个人都说没问题,猜拳决定谁先转瓶子。
最后是蒋凡胜出。
他轻咳一声,快速给钱钱递了个眼神,同时手下按住瓶子一转。
蒋凡使的劲儿不大,瓶子晃晃悠悠地开始转动,很快就停下。
瓶口指的是宋以珩。
蒋凡一下子就精神了,促狭地看向旁边的宋以珩,一脸的不怀好意;“宋以珩,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宋以珩顿了下,没有迟疑:“当然了。”
其余的人顿时发出“哦——”的起哄声。
宋以珩把目光抬起来些,不经意地掠过他的对面,在一片起哄声中,看到女孩把脸稍稍往膝盖下埋了些,但微红的耳根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后,他也无声弯了弯唇角。
随后转到了钱钱,宋以珩问了个无伤大雅的问题,很快就转到了方时愿。
钱钱看向方时愿,笑眯眯地开口说道;“你最近梦到的人在这里吗?”
方时愿立马把嘴巴闭紧了,记忆一下子回到那个羞耻的梦里,脸红的不像话,但胜负欲在这一刻还是战胜了羞耻心,顿了好几秒,几乎艰难从牙关中挤出几个字:“当、然、了。”
在场的几个都是明白人,看到方时愿那个模样就知道是真的,而且还知道指的是谁,一下子憋笑憋得幸苦。
蒋凡几乎笑得要捂住嘴巴趴在地上了。
宋以珩唇角也忍不住想要上扬。
方时愿捂住脸,一脸害羞,大声喊道;“你们都不许笑啦!”
为了报仇,轮到她转瓶子的时候,方时愿志气满满地搓了搓手,然后用力一转,瓶子咕噜咕噜转了好几圈,最后瓶口指向了宋以珩。
方时愿一怔,对上宋以珩朝她平静看来的眼神,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才挠了挠脸,手放下来,不自觉扣起自己的手心,小声说道:“你是不是第一次对别人动心?”
宋以珩唇角的笑意散去些,对上她飘忽的目光,他顿了顿,缓慢说道;“不是。”
准确地来说,是第二次。
这两个字一出,其他两个人都在喊道:哎哎说错了,输了输了——
唯独方时愿的注意点不一样,她完全忘记了现在自己应该做什么,只呆呆愣愣地抬头看着对面,心脏蓦地一抽。
不是第一次是什么意思?
他之前还有喜欢的人?
那现在呢?
一瞬间,她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那边蒋凡已经吆喝着说宋以珩输了就要惩罚喝酒,一杯下去,那边方时愿已经从那个不知所措的状态抽离出来,抿着唇,但神情明显不如之前那么开朗,看上去还恹恹的。
但由于刚才宋以珩回答错误,需要方时愿再重新提问一次。她也没了什么心情,随口说了一句:“你最骄傲的是你的成绩吗?”
没想到宋以珩这次沉默了很久,最后直接干脆举起杯子一口喝完。
随后他抬起眼,一双眼在傍晚中,显得格外黑亮清透,直白地看向她:“再来。”
方时愿明白他不是那种会违背自己心意说其他话的人,无论什么情况下。
所以这一个问题并没有特意地去刁难他。
可看到他毫不犹豫地接受惩罚时,她还是很意外。
蒋凡不是说他成绩很好吗?
年年成绩都排第一,被说成“别人家的孩子”,是无数个家长心中的模范好孩子。
要是换做她,能考出这么优异的成绩,估计能把成绩单贴脑门上天天在人前转悠。
注意到两人之间情绪不太对,钱钱和蒋凡对了个眼神,找个话头溜了,留下她俩在那面面相觑。
方时愿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一时没有说话。
等她回过神来,似是受不了两个人之间凝滞的气氛,深呼了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双腿,朝宋以珩随口说了句:“坐这么久了,腿都要麻了,起来走走呗。”
她朝那边的红色跑道抬了抬下巴。
宋以珩点了下头,两个人并排着朝那边走去。
走到一半,方时愿顿了顿,抬起目光,轻轻地扫过对面男生俊朗的面孔,还是没有压住心里的好奇,喊了他一声;“宋以珩。”
他闻声看向她。
想到刚才他的举动,方时愿抿了抿唇,顿住脚步,手跟着捏了捏衣角,缓慢开口;“考了第一名,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吗?”
光这句话来说,要是换做别人,可能会被误以为是在凡尔赛。
但方时愿接触到他没有什么情绪的神情时,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宋以珩这次沉默了很久,半晌,他轻轻开口:“如果只能通过这件事,来证明自己是真的活在这个世上呢?”
那么,考第一就好像变成了他必须要去完成的,不得不去完成的使命。因为好像只有那样,他才能找到自己真正存在的意义。
男人总被当成力量的象征,自身生长出来的骨骼也在时刻提醒着他们这一特征和本能,生来就来的体格和力量似乎无声地在宣示他们应该去保护比自己弱小的人。
可是,宋以珩做不了。
因为小时候身子虚弱多病,家里的重活几乎不让他碰,睡前量体温和每周一次去体检已经是常态,接受身边人的异常目光对他来说好像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耳边那些“比女孩子还娇气”类似的话语他听了不下百遍,父母担忧叹气的声音越来越多,渐渐的,他好像也变得麻木,但不甘和无声的愤怒也与此同时正在疯狂滋长。
直到那天,他考出了全校第一的成绩,站在领奖台上时,接受的目光不再是轻视的,打量的,而是越来越多的羡慕。
那一刻,宋以珩仿佛找到了排解这种情绪的办法,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开心。
因为,他知道自己想要的,不是这些。
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宋以珩一直都抱着一副得过且过的自厌样子打算活完这辈子。
甚至于他从小到大许过的愿望就没变过——
希望自己可以少生点病。
这样的话,他的爸妈可以少点叹气,他的同学可以不再轻视他。
很简单的一个愿望,却需要他每天拼尽全力地去认真生活。
而在今天,他选择把这些都表露出来,就是想让方时愿明白,撕掉了那些光亮的标签,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时愿怔怔地仰头看向他,当看到他眼里的颓废和满是对自己的冷嘲时,她下意识摇头呢喃:“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光是设身处地地去想他这么多年的经历,方时愿就有一种鼻头酸重的落泪感,一开口,嗓音直接哑了起来,头一次在他面前,用坚决的声音说道。
“谁说男生只能做骑士?”
她眼圈有些红,但依旧直直的抬眼与他对视,里头有光亮闪烁:“地球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规定,说男生生下来就得保护别人,也没有任何一本文书说,女生就必须被保护。”
她的嗓音带着鼻音,却很有穿透力:“男生可以做城堡里的公主,被人守护,女生也可以做拿剑的骑士,保护别人,而决定这些的,不是仅仅因为性别,还有爱。”
因为爱,所以弱者可以拿起镰刀,强者放下武器,无关性别,无关力量。
“在我看来,你一直都超级厉害,超级厉害!比那些只会动力气没有一点脑子的人强一百倍!”一想到曾经有人取笑过宋以珩,方时愿就气的想揍他们一顿,语气都带上了赌气和较劲的意味,咬着字眼清清楚楚地全都说了出来。
但说完她就后悔了,摸了摸鼻子,小声说道,夹杂了点傲娇:“当然,这些人里面可不包括我哦。”
宋以珩原本还在动容中,听到这句话,没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开来,带着久违的坦然,看着她的眼,带着感慨的语气,回了句“当然了。”
方时愿看向他。
宋以珩往回收了收笑,垂下眼,目不转睛地看向她,笑容在唇边荡开,放缓了声音。
“游戏还没有结束,对不对?”
方时愿慢几拍地点了点头。
宋以珩顿了下,与她毫不避讳地对视:“好,接下来让我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