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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宫闱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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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玉趴在地上,抬眼见那人着一身冰蓝丝襕衫,衣袂上绣着的雅致兰花的雪白滚边和他腰间的一枚羊脂玉佩交相辉映。

此人身形高挑,玉树临风,气度不凡。殷玉第一次见这般惊为天人的少年,没忍住多看了一眼。

一眼过后,尊贵无比的九皇子趴在地上,蹬着一条腿,大喊大叫道:“穷什么玩意儿?管你高矮胖瘦,穷光蛋还是流浪汉!爷不需要,从哪来的滚哪去,别碍着爷的眼。”

照琼蹲在地上,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黑靴,歪头看着九皇子,明媚一笑。那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他问道:“真的不需要吗殿下,毕竟这早春的地面,很凉。”

殷玉咬着牙根子,紧攥着拳头,在地上用力地撑着身体,大汗淋漓。直到有人拉了他一把,把他抱到了轮椅上,他才舒了口气。

他坐在椅子上,凶巴巴地说:“爷要杀了你!”

照琼绕到他的背后,推着他的椅子,微微俯身,笑着模仿着那位公公的语气回了句:“臣罪该万死——”

他一路推着九皇子来到了御花园,路过几棵樱桃树开的正盛时,照琼满心欣喜,俯身凑过去嗅了嗅,惊喜道:“开花占的春光早,雪缀云装万萼轻。[2]”

“别给小爷整这种文绉绉的骚话,让你推了吗?快停下来!不然小爷弄死你。”这一路上殷玉不是卸轮子,就是拆枢纽,可这椅子做的实在是结实,他急得满头大汗,也只能任由照琼推着他往前走。

“凝艳拆时初照日,落英频处乍闻莺。[3]”照琼没理他,自顾自地念了下一句,转头却见一位穿着艳色鎏金的长裙披帛女子走了过来,她的裙摆上有金丝绣成的折枝花纹,极其华丽。

来人头戴玉兰花冠,形似尚未开放的玉兰花苞,其上坠着成串的珍珠,眉心的花钿和酒窝上的面靥上都点着朱砂。恰巧的是,那人正瞧着金丝笼中的一只黄莺。

只是笼中之物虽然看着金贵,却奄奄一息,好生可怜。

宫中崇尚节俭之风,照琼见其打扮相当奢华,已然对女人的身份猜出了个大概。他上前低着头,作揖道:“皇后娘娘万安。”

再抬头,便见殷玉俯身从花坛中抓了一大块黑土,砸向了的皇后鎏金衣裙。

皇后大惊失色,她顾不上仪态,提着裙摆往前走了几步,怒吼道:“大胆逆子!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本宫早晚把你的另一条腿打断!让你做个彻彻底底的残废!贱婢生的儿子,真是没教养!”

入宫这些年,皇后席蓉虽然是这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但是她并不得宠,日子过得狼狈不堪。

身上沉重的珠宝首饰,即是代表着她的尊贵,也是她的枷锁。

席蓉最恨的是十七岁那年,她的孩子遭到了了奸人的毒害,夭折于襁褓之中。再后来,皇上为了抚平她心中的伤痛,将荼修宜诞下的那个断了条腿的疯孩子承到她的膝下,她却因此成了别人的笑柄。

宫里人笑荼修宜失去心智,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妖妇的时候,也在偷偷地说她要步荼修仪的后尘。

席蓉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维持着身为皇后该有的凤仪。殷玉她动不了,但是别人就无关紧要了。

席蓉冷着脸看了一眼照琼,她想杀鸡儆猴。她转头对身边的奴婢道:“这是哪来的野孩子?把他的眼睛剜出来,扔进锦鲤池,喂锦鲤。”

两位公公动作利索地把照琼按在了地上。他们从地上捡起皇后扔到地上的金钗,向照琼扎去。眼见着金钗的尖头就要扎向照琼的眼睛,那攥着金钗的手却被一颗琉璃珠子狠狠砸偏。

殷玉转着琉璃珠子玩儿,他懒兮兮地靠在轮椅上,笑道:“毒妇,本皇子的人岂是你能动得了的?带着你的奴才们,从哪来的滚回哪儿去!”

席蓉怒道:“逆子!今日本宫非要替陛下好好地管教你!”

“皇后娘娘息怒!”身旁伺候着的宫女见状,上前一步,小声言语了几句。

听罢,席蓉忍气吞声,惺惺作态道:“玉儿啊,陛下向来是最疼你的,知道你行动不便,特地派了人来照顾着,倒是显得本宫这个做母妃的考虑不周。今日的事儿母妃可以原谅你,下次可不要冲撞母妃了哦。本宫有些乏了,回宫吧。”

“滚。”殷玉差点吐出来,“矫揉造作的下贱女人!”

席蓉走的时候,御花园里的鹦鹉没头没脑地骂了两句,语气跟殷玉说话的语气一模一样。

照琼松了口气,他知道宫中凶险,也料想过会遇上一些麻烦,却没想到麻烦来的这么快。

他走到殷玉的身后,推着四轮椅,道:“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臣定当结草衔环,涌泉相报!所以咱们接来下要往哪走?”

殷玉伸手折了枝早春的白梅,歪头一笑:“右拐,直走。”

照琼按照他说的方向一直走,途中遇到了几位皇子正在练习射箭,他们并没有在演练场,而是在一棵苍天银杏树下,射着树上的黄鹂。

“先生,吾等苦练精技,却在此行杀生之事,又因于心不忍而犹豫不决,如此下去,怎能一较高下。学生觉得,不如将黄鹂换成死物。”一位皇子对狄太傅道。

“何为死物?”狄太傅反问。

“呼吸止而心跳停,或为匠人所造之物,此等都是死物。学生,不明先生所问。”那位皇子回答道。

“黄莺困于牢笼,择日必死。而如今有幸成为皇子的射靶,死之前尚可归于高树,结局相同,过程却不同,此类境况,不止黄莺。”狄太傅握着弓箭,射下了一片银杏叶。

殷玉闻罢,撇着嘴笑道:“哎呦喂,白胡子老登,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照着铜镜拔两根白头发呢,骚言骚语听得叫人真郁闷。”

他的声音并不小,狄太傅听了眉头一紧。他“啪”的拍了拍额头,长叹一口气。

“哟,瘸子哥哥又来了。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也很想让老师教你射箭吧,可惜你没腿啊。”大皇子揶揄道。

殷玉听了面不改色,他伸手挠了挠痒,脱口而出:“你是有腿啊,你有娘吗?也不知道曹贵妃坟头上的草长了几茬了?皇弟若是思母心切,大可下去陪她!”

他说前半句的时候,自己心窝子也猛地痛了一下。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狄太傅摇头叹息,这可真是个提着头过日子的职位。他突然想回府翻出之前写的请辞的折子,不如就此告老还乡,颐养天年,至少能过上两天安稳日子。

一根箭擦过殷玉的腿,射在了轮椅上。

众人大惊。

照琼眼疾手快地拔出了轮子上的箭。箭杆是由白蜡木制成,其上雕刻着皇家印记,箭簇为扁体柳叶形,射箭人的力度不小,桑楠木制的轮轴上已经出现了裂痕。

他徒手握箭,瞄准了银杏树上一只位于低处的黄莺,借着风势发出,竟射死了那只黄莺!

照琼道:“若目标是杀死猎物,重点不是采取什么手段,又或是以什么样的姿势,而是结果。徒手可射黄莺,坐着也行,躺着亦可。”

大皇子看着那只死了的黄莺,抚掌笑道:“父皇真是替你挑了只不知死活的狗,照琼你有所不知啊,在这宫里有两个人跟不得,不然会死的很惨。太傅说你最是聪慧,你应该能猜出来那两个人是谁吧?”

殷玉微微挑眉,他的瞳仁灵动,眸子乌黑,像两颗泛着光泽的黑曜石。他轻蔑地赏了大皇子半眼,不屑地道:“跟着小爷,他偏偏死不了。”

***

照琼推着九皇子走的时候,思来想去有两件事想不明白,最终还是没忍住,他好奇道:“殿下,您为何要称大皇子为‘皇弟’。”

照琼暗自腹诽。宫中最讲礼数,九皇子虽然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但是也不能乱了身份。

不过他确实是能干得出来这种事的人。

殷玉伸手挡了挡烈阳,有声没声地道:“他那大皇子的身份是抓阄抓出来的。父皇膝下只有四子,为了打肿脸撑胖子,弄了一盒夜明珠,其上分别标了不同的数字,皇子出生的时候抓到几就是几。”

照琼问道:“那一共有多少个数?”。

“......九个。”殷玉板着脸回答。

照琼称赞道:“殿下好手气。”

殷玉转头,对身后的人道:“其实你不必对他们的话句句有回应,爷早就听腻了,若是有一日耳根子清净了,爷还觉得活着没意思呢。”九皇子侧头,对身后的人道。

日光透过树梢,在照琼的脸上落下了斑驳的树影。他的头发墨黑,衬托出他发髻下珍珠白色脖颈如诗意般有光泽。

“我是殿下的侍读,就一定会站在殿下这边。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殿下一起探究这世间的问题,治国之略也好,人情世故也罢。对于其他人,我不过是把他们当做探究问题的范本,仅此而已。”

照琼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殷玉居然听进去了。他摆着个木瓜脸道:“你可真有意思。”

这条路越走越偏,越走越荒凉。早春的风夹杂着的暖意,在这条路的尽头消失殆尽,只剩下了刺骨的冰凉。

照琼偏头,看见了一旁庭院门口上缠满蛛丝的牌匾,念道:“咏梅苑。”

他回过神的时候,身体被一股力撕扯着向下,耳边飘来了一句阴森可怖的话:“这里面有鬼。”

照琼看着殷玉那张五官扭曲的脸,竟不知他还有如此病态的一面!虽然呼吸急促,照琼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这世间本来就没有鬼,若是有,也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殷玉嘴角噙着一抹怪异的笑容。他松开手,把白梅枝扔进了咏梅苑,声音冰冷道:“去把它捡出来,爷会一直在这看着你。”

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可能有鬼,想来是这位九皇子是鬼迷心窍了!

照琼心中很不爽,却想着非要进去看看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他推开破旧的木门,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自己竟然一脚踩碎了地上的头骨!再低头一看,黑靴上竟然插了一根指骨!

“这、这是什么!”里衣很快便被冷汗浸透了,照琼捡起了地上的梅枝,抬头见一位穿着赭色禅衣的女人倒挂在一棵枯树上,凌乱的长发垂在地上,她的双手抠着地面,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像嘶哑的喊叫,更像低声的诅咒!

照琼大惊到失语,他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后脑勺撞在了门后挂着的断臂上。他转过头,定睛一看,差点吓晕了过去。

宫里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镇定。不要怕,都是假的!不要失了礼仪。”照琼自言自语,他将惊吓咽在了喉咙里,站定后,冲那女人微微行了个礼。

女人抬起了头,脏乱的黑发后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的脸上爬满了烂疮,嘴唇裂成了两半,她的视线略过照琼,看向了门外的殷玉,瞳仁有了一丝轻颤。

“无意冒犯,打扰了。”照琼再次示礼,将身后的断臂放回原位,憋着一口气跑出了咏梅苑。

惊魂未定。从那一刻起,他渐渐理解了宫中人为何穿着锦衣华服,拥有着荣华富贵,眼神中却总有忧郁和困惑。

见照琼满头大汗,殷玉笑得人仰马翻:“哈哈哈哈哈哈,刚才还把小爷的话当做耳旁风,现在信了吧。不过你有几分胆量,这只白梅,爷赏你了!”

“我不要!”照琼吓得两腿发软,两条腿好似踩在了棉花里,根本使不上劲。

他憋着气,自己往前走,把殷玉晾在了一边。他往前走了几步,把自己哄好了,又闷着头倒回来推轮椅。

“哼,爷可是九皇子!”殷玉骄傲道,“爷就知道你回回来的!”

“殿下,你!”照琼本想抱怨两句,心想算了,九皇子看见此景,也会觉得害怕吧。于是,他拍了拍殷玉的肩膀,温柔道:“殿下,你坐好了。”

照琼低头看着手中的一枝白梅,驻足几秒后,将它放在了咏梅苑的木门前。

白云飘过,晴空万里。殷玉突然来了兴致,他笑道:“已经坐好了。能不能跑起来,快点跑,爷心情好,想吹风!想放风筝!”

“也不是不可以。”照琼只好推着轮椅,加快了脚步,他道:“跑就跑,殿下,你可真的要坐稳了。我怕你摔出去!”

“别怕。”殷玉道,“只要能吹吹风,不怕摔!”

照琼推着轮椅跑了起来:“好!殿下,信我,我不会让你再摔倒了!”

他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宫道的尽头。

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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