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饭也斯斯文文的,胜在专注,怀揣着对食物的虔诚,所以看起来吃得很香,让人忍不住想要投喂更多。
“现在知道为什么要你一起来吧,”陈砚南撑着手臂,在她碗里放下一只椒盐虾,声音放低:“不能只便宜他们。”
秦芷点点头:“还可以便宜我。”
陈砚南拎着筷子,失笑。
他不得不去看她,看她怎么那么认真老实的表情,说出意想不到的笑话来。
秦芷意识到他的注视,停下筷子,问:“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她已经拿起纸巾。
“没有。”
陈砚南给她续上柠檬水,问:“好吃吗?”
她再次点头。
“多吃点,”陈砚南给她夹腹部位置的蒸鱼,继续说:“爷爷出发前千叮咛万嘱咐,说我们家饿着谁也不能饿着你。”
“等他回来要检验,你要是瘦一两都会跟我算账。”
秦芷半信半疑,陈砚南的表情实在太认真,她迟疑下说:“你是……开玩笑的对吧。”
陈砚南侧过身,笑容在加深:“不然呢?”
“秦小芷。”
秦芷心脏跟着跳动一下。
“把我当一个黑心养猪场老板?把你喂成小胖子,等爷爷回来把你绑上秤验收,完成这次的光荣使命?”
说话的声音带着笑音,只有两人能听到。
秦芷只觉耳根发烫。
她内心有两种人格,一种遵循本能,放弃任何抵抗,另一种是愠怒的,她很想跟他说,不要说这种会让她误会的话。
她是生病晕倒在家都不会有人察觉,是晕倒被冻醒发现自己躺在冰凉地板上,拼命爬出去敲门才会被邻居发现的小孩,她真的会因为这点温暖,而想要靠近。
施与者永远比受惠者从容。
他可以选择在任何时候收回这份给予,受惠者无法选择。
“你们俩背着我们说什么悄悄话?”宋淮打断两个人交谈,他凑过来想要听,被陈砚南坐正,伸出手推开脸。
秦芷调整着呼吸。
饭吃得差不多,有人起哄上才艺,拿着水瓶当话筒唱歌,被他们叫大军的男生去角落里拿来他的吉他,给他们伴奏。他们是音乐生,从小就被家里带着上音乐课,什么歌都信手拈来。
宋淮跟着拍敲着碗边,清脆,却又异常和谐。
秦芷没有才艺,但很擅长当观众。
好鲜活啊。
她也好想像他们这样活一次。
说是吃顿饭,实则闹到很晚才结束。
陈砚南去买单,秦芷则拿出手机查回去的路线,其实不远,搭乘21路公交可以直达,这个时间,还有车。
“砚哥再见,表妹再见!”
宋淮等人陆续打车回家,秦芷一直在挥手,等人走得差不多,她说:“附近就有公交车站,我们可以坐21路回去。”
“公交车?”这显然不是在陈砚南考虑范围内的选择。
秦芷说:“回去一个人才两块,我有公交车卡,才一块八。”
而打车,怎么也得二十几块。
对比下来,她的三块六很划算。
陈砚南望着她,似在思考,片刻后他说:“我没有卡。”
“我请你。”秦芷从书里摸出黑色的卡包,跟钥匙串在一起,还吊着一只小狗布偶。
陈砚南再次失笑:“那就麻烦你了。”
秦芷随着导航的方向找到公交车站,晚上等公交的人不多,驶来的空公交车,门打开又关上,在等十来分钟后,21路车缓缓开过来。
两个人上车,秦芷刷两下卡。
车里只有零星坐着几个人,他们挑靠近后车车门的位置坐下,陈砚南在内侧,秦芷在外侧,坐下来时,她才意识到位置对他而言有些拥挤。
过长的腿不得不抵在挡板上。
除此之外,没什么问题。
秦芷问:“要不要跟你换个位置?”
陈砚南摇头:“不用。”
隔着布料,两个人手臂紧密相贴。
陈砚南靠着塑料椅子,问:“你原来住在哪?”
他听爷爷说,秦芷父母离婚后,秦芷爸爸就把房子给卖了。
秦芷已经很久没想到以前住的房子,她越来越适应现在的生活,在陈爷爷家她没有感觉到寄人篱下的难堪,所以她似乎将那当成第二个家。
她指着另一个方向:“我以前住在后巷,去学校要转一趟公交。”
陈砚南没去过,她知道,所以继续说:“那里很旧,之前在传拆迁,但一直没有消息,生活不方便,很多人都搬走,剩下的人不多。”
“没搬走的多是老人,住习惯了,就留在那。”
都是一些很好的人,会在她爸妈吵架时拉走她,给她饼干跟糖果。
再然后,她也走了。
陈砚南问:“之后回去过吗?”
秦芷摇头。
房子已经卖掉,不属于她,就没有再回去的必要。
秦芷知道自己的故事没什么趣味性,是拿出来当聊天内容都会让人乏味难受的程度,所以她很克制地不去讲述那部分,但实在没更多可说的,最后只好保持沉默。
公交车摇摇晃晃,让人昏昏欲睡。
陈砚南抱着手臂,闻着身边淡淡的橙花香,以及平缓到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生出了睡意。
秦芷偏着头,看着窗户清楚映出车内的景象,也映出陈砚南的侧脸,长睫下,投递着一小片阴影,她的目光自动描摹着他的轮廓,从鼻梁到下颚线。
他头朝向她。
玻璃窗里,他们靠得如此近。
近到她伸出手,只是借由角度,借着光影,指尖仿佛碰触到他的脸。
但,仅此而已。
7站后,秦芷叫醒陈砚南到站下车。
两个人一前一后,夜色浓厚,将他们的样子拉长。
陈砚南抬着眼睫,前面的瘦小身影背着明显跟她不成正比的包,他扯住她的垂坠下的带子。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扯她书包。
秦芷回头,肩膀一轻,陈砚南轻易拿走她的书包,单肩挂在自己身上,他明显低估重量,砸在他身上发出沉闷声响。
“背什么这么沉?石头?”陈砚南那一瞬失去表情管理。
“……书。”
陈砚南抬起眉:“秦同学,需要我提醒你我们只放假一天吗?”为什么需要这么多东西?
“我知道,一直是这么多。”跟自我安慰不同,她是真的会学,她轻咳一声:“你给我吧,我习惯了。”
陈砚南算是知道她每天关在房间里是在干什么,他抬抬下颚:“走吧。”
秦芷抿下唇,郑重地说:“谢谢。”
肩膀空荡荡的,秦芷反而不习惯。
走十来分钟,两个人到家。
南瓜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跟闻到气味,早早地在扒拉门,在门打开的一瞬扑上来。
呜呜咽咽诉说着委屈,它一只狗在家,快要被关疯啦。
“好了好了。”
秦芷摸着它的脑袋安抚,南瓜一直在晃个不停。
她抬眼,陈砚南回头,目光平静地说:“好像停电了。”
“嗯?”
“其他房间也打不开吗?”秦芷问。
按理说,客厅的灯泡刚更换过,不该这么快坏掉,他还是说:“我去试试别的。”
陈砚南走去厨房。
秦芷跟进来,她没关门,就着走廊的灯还能有些光亮,这会儿也顾不上南瓜,她走进去,想知道是什么情况。
南瓜来回地蹿。
“是停电。”厨房里的灯无法打开。
“要问邻居吗?”需要弄清楚的是他们这一户停电,还是整栋楼停电。
而这时候走廊里的感应灯到时间熄灭,屋子里失去唯一光源,顿时陷入无限黑暗中。
南瓜乱窜撞上秦芷的腿,力道不轻,她抬脚往后腿又差一点踩到它,南瓜嗷呜叫一声,她被吓得缩回脚,慌乱间,她脚步不稳撞上前面的陈砚南。
她的手本能地往前护着,抵在坚实的一堵墙上。
但墙应该是冰凉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蓬勃的热度,透过她掌心似要燃烧起来。
意识到碰到的是什么,秦芷眉心一跳,第一时间曲着手指要往回缩,但没有着力点,她整个人又失去平衡地往前倒。
她缩回,又不得不放回去,来回两次,脸越来越烫。
好想死啊。
南瓜一直在旁边捣乱,秦芷根本站不稳。
黑暗里,被当成墙的陈砚南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要命:“秦小芷。”
他一说话,叫她名字,她反而更混乱。
“对对对对不起。”脑子里乱糟糟,舌头也跟着打结。
陈砚南面无表情:“我身上有刺?”
他握住她的手腕,就撑在自己的胸口上,声音像把小锤子,不轻不重地敲击着她的心脏:“还是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