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齐文朔面色含怒意,低哑着嗓。
楚黎虽心下一震,指尖也由不得发起颤来,可言辞却依旧犀利:“今时今日您方登大宝不久,恳请陛下万事还是以国事为重,切莫让自己因情迷瘴了心魔,耽了做天子的本分啊!”
“我让你住口!!”话音未落,楚黎的额角便被一本飞来的奏折撞破了口。
“这些话也只有臣敢对您说,还请陛下息怒,但凭责罚!”
齐文朔虽怒形于色,却也看在与楚黎自幼相伴的情分上敛了怒意,上前三五步,缓缓开口:
“无论内外之事,寡人有把握——”他转而走向楚黎身后,“你所言不错,寡人身为天子,是不该困顿与一女子与妖的身上,所以待迟鲤助寡人做了最后这一件事,寡人也就功德圆满,不再在她身上费功夫了。”
“您说的难道是……封禅大典?”
齐文朔点了点头,示意他起身。
“不过,明日便是封禅大典,此番紧锣密鼓,迟大人若不答应……”
“为了白煜,她会应下的。”
说罢,他转身向寝殿中的层层纱帐中走去。
月落乌啼,斗转星移——怀抱之下,迟鲤觉得这一夜过得极为长久,可当庭院之中的三两声早雀声再度传至耳畔时,她又觉得时日甚快,难以攥握。
脖颈之后,那人还沉沉睡着,迟鲤撑起他的手,转而与他面面相对。早露寒凉,晨光熹微,他浅棕的眼睫在光晕中如蝶翼般随着一呼一吸而微颤。
迟鲤伸出手去,正欲抚他那高挺的鼻梁,却又悬手于半空中,抿着唇,挪出了那个昨日夜里将她紧紧禁锢住的怀抱。
贪欢终究是贪,如梦似幻终是假象,总有一时是要醒来。
对于昨日白煜为何与她一言不发,神色怅惘哀伤,迟鲤思忖片刻,虽心中无甚把握,却也隐隐猜得到,大概是有人也对他下了条件,或施下了什么暗咒?
她摇摇头,尽力使自己清醒过来。铜镜前,她整顿好了衣衫,下定了决心去履行齐文朔所开,亦是那枚锦囊之中的最后一个条件——以前朝人臣之名,协新帝封禅。
她轻合轩门之时,他张开了双眸。
“她真的看不见自己……?”
白煜尚且保持着她在时的姿势,轻嗅着枕边那谙熟的气息,侧卧在榻,恍惚间,掌下已然在那留有余温之处细细摩挲。
忽然间,他好似发觉到了什么,蓦地起了身,喃喃道:
“她的伤,怎么还没有好。”
霎时间,他几乎是如失了智般,当即攥起了书案上的一只短刃,向自己另一只腕下划去。
本应注满茯茶的碗盏中,此刻正被滴滴答答的绯红占据。
无人知晓时,翠光轩的门又被推响。
此刻,晨露渐被升起的日头所蒸散,夕阳正照着这百十辆出宫的马车,将影子拉得极长。
一路向东而去,这封禅的影山离晟国都城不远,赶在正午之前便可到达。
迟鲤撩起车窗帘布衣角,向外瞧去。
此番封禅必然是逾了祖制般的宏大,一路上百姓不论长幼,皆跪于长街两侧,而长街之上,更是被一层黄土铺满,不难看出,齐文朔就是要告诉这世间,自己所登九五之尊乃是名正言顺,天命所归。
长队驶出城门,便一路顺着山道蜿蜒前行,影山之上,长风吹得五色彩旗如雷鸣般忽闪。
迟鲤攥着衣角,她总觉得今日怕不是只有封禅一事那么简单。
心中莫名的不安尚未散去,车队便已登了顶,她开了车门,忽觉有细沙裹着碎叶扑面而来。
眯着眼睛,迟鲤随着礼官的指引踏上了红布铺好的长路,向那不远处的祭台走去。
好在典礼尚未开始,她才有机会站在这祭台之下,趁着喧哗,抬起头细细端详这高台——
这高台共有两层,每层又分内外,底层内侧是紧闭着门的殿宇,外侧则依着“穷天地之极”的祖制,奉满了三牲六珍。
迟鲤一手遮着光,又看向那高耸的上层,上层之外,除祭品,貌似只多了些许法器与占卜的龟甲。
她向后退了两步,上层之内亦掠入了眼眶。
正当迟鲤还在疑惑上层的殿宇为何大开着门时,下一瞬,那门中竟徐徐走出一人,背着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神色不移。
日光渐斜,那人真容逐渐浮现。
舒世明的脸一半埋于日影,一半则现于天光。
礼官走上前去,示意迟鲤站回原处。
祭坛中的高香燃起,一阵雨点般的鼓声轰然而至,礼官四下环顾,随即拖长着音:
“新帝将至,众臣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