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还未来得及给他看。
她舍不得给她看,她总觉得自己的恩未报完。
短刃刺穿胸口的那一瞬,她仿佛看见了他们青丝变白发的模样,幻想着他不会下手。
不过这柄凡间短刃伤不了她,她只可自损内丹而亡。最后一刻前,她仍在幻想。
直至冰冷的刀尖染了血,他未松手,她愿得所偿——
缕缕幻象如同银河万象浮动在迟鲤眼前,看着聂夫人倒下的那一刻,迟鲤胸中竟同频酸痛。
她不敢想,这一切的结局,不论是他们,还是她自己,与眼前的白煜。
幻象伴着聂夫人最后一缕魂魄消逝,在颤抖的殷先生身周徘徊片刻,便化作了一只赤狐模样,伴着雨点,消散在了夜来香间。
“夫人,我千错万错……”
白煜本想去扶起失了神志,面色苦痛的殷先生,却被他一把推开。
满园夜来香被踩的支离破碎,殷先生脚下不稳,向花园之外跑去。
“滚开,不要跟过来!”
迟鲤二人追逐着面目扭曲的殷先生,直至一片悬崖之上。
殷先生执起那短刃,剖开自己暗纹华美的衣襟,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迟鲤气喘吁吁,看着殷先生离万丈深渊只差一步,她大声喊道:“殷先生,聂夫人一定希望您好好活着,您放下刀,一切还有补救的余地!”
“没有了,一切都结束了,她原谅了我……我剩余的罪,要我自己去赎。”
殷先生大笑着,回神忘了一眼崖下的河流,身影好似无巢之雀般萧瑟,一句话语轻轻飘来:
“人和妖,不论是谁,在一起便要以命偿还,这是天道,这是我身上的天道,更是你们的——”
殷先生就这样消逝在她二人眼前,迟鲤尚且想抓住殷先生最后的一寸衣角,白煜却紧紧拽住了她的手腕,眼眸深沉,摇了摇头。
生离死别即便见得再多,可当又一个生命消逝在自己眼前的时候,迟鲤仍胸中发痛,未麻木的心灵好似被利刃再度剖开,刺穿。
她紧靠在眼前人的怀中,泪水打湿了他胸前一片,这一瞬却也未留下些许痕迹,只因泪水随着雨水一同而去了。
殷府内,那小厮匆匆赶来,看着眼前一片狼藉,他忽然双腿发软,顿时跪在了堂中。
祠堂内,火盆前,哭声中,白煜觉得眼前一幕甚是熟悉——他想起了薛贵妃,与她的侍女芷儿。
上一次白煜看着她们,心中虽有波澜,却也不甚明晰,可今日他却无法镇定如常,感怀之下,虽流不出泪,可眸中确已发酸。
他渐渐会忘却,自己身为虎妖的事实。
稍稍安抚小厮,迟鲤便沉着步伐,牵白煜走回殿中,将那只陶像又放回了花盆泥土之中。
屋外骤雨将歇,薄云散去,月光静静地照亮着迟鲤的面庞。
“雨停了。”迟鲤擦去面颊的雨珠,看向白煜垂下的眼眸,“随我出去走走吧,那片夜来香花田,我想去看看。”
“好,花本无罪,是该有人将它复归原样。”
月光下,迟鲤才完完整整的看清,这夜来香园的全貌——即便被殷先生踏毁了一条道,可其余的花尚且开着,一路开出殷府,延伸至悬崖外侧。
迟鲤随着花路,闭眼轻嗅暗香,未反应过来,夜来香便便已引着她走到了悬崖边的空地上。
“白煜,你还记的殷先生,最后说过什么话吗……”
迟鲤转过头去,万千话语涌上心头,本想靠一个对视换取一些希望,却不曾想,月光自白煜身后打来,她看不清他的模样。
他眸底却闪出暗光,让她一眼对上。
迟鲤破涕为笑,她知道,一切总有办法。
她转身坐在花丛中,拍了拍身旁的空地:“过来,坐下和我说说话。”
白煜盘起腿坐定,随手摘下了一朵葡萄色的夜来香:“我不记得了,雨太大,我没听清。”
夜来香的花梗被掐下,白煜伸手将那丝丝花蕊自花托抽出,倒挂着悬在了迟鲤耳侧。
“妖刚化成人时,都喜欢这么玩,人都戴首饰,我们便用花做耳环。”
白煜拨开迟鲤的碎发,声色轻轻:“笑一笑,别难过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这还是你教我的。”
“你忘了,我记得。”
迟鲤双手攀上耳侧,解下那朵花,拢在掌心。
“殷先生最后一句话,他说妖与人在一起,是罪,要以命偿还天道。你是我救下的,共患难如家人一般。”
迟鲤坐正了身子,眼眸颤动:“或许,或许殷先生与聂夫人是做了夫妻,违背了天道,才会有如此后果。”
“你还要教我很多,我们不会这样。”白煜应下,却别过目光。
“可璧月常亏,即便你我并非夫妻,可终有一天,我也会白了头,神志不清,忘却一切,而你却依旧顶着这张桃花面,风华正茂……到时候,天道不必下场,人道便会惩处我们。”
望着眼前人,她会奢望一些更长久的陪伴,却不知以什么身份容纳自己的躯壳。
迟鲤总是抑不住想到未来之前,才可在命运降临之时,为自己留一条退路,现在,她也要为白煜留一条退路。
这条路,希望再长一点。
起码在命运降临时,不那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