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贵妃暂无大碍,皇帝长呼口气,唯独视线在掠过迟鲤时微微停顿,随之便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宫墙之上,彤云揽不住流光,迟鲤站在铜花镜前,三两侍女玉手纤纤,正为她褪下浅竹色的道袍,换上了一袭金线赤纹的墨黑长袍,一条玉带挂在腰间。
“迟大人,装服已成,奴婢们先行告退。”
“多谢。”迟鲤点了点头。
宫女恭恭敬敬合上殿门。
铜花镜前,迟鲤一寸寸抚过回形纹的满绣衣襟,阔别三年,再着官服,镜中的自己竟有些许陌生,唇中一点绯色愈发显眼。
“吱呀”一声打破了寂静,迟鲤循声望去,殿门未开,却见一抹硕大的白影跃进窗内。
迟鲤心下一喜,回过头:“白煜,你怎么找到我的?”
伴着霞光,眼前的少年倚着窗棂,一袭胡风锦袍流光溢彩,腰间与足腕系得紧实,即便华丽,也是一副轻便疏快的模样。
白煜凑近,神色依旧淡然:“你的味道……很独特,即便在宫里,我也辨得清。”
迟鲤浅浅一笑,伸手抚上眼前人有些散乱的长发。
“白煜,我为你梳梳头可好?”
白煜犹豫一瞬,最终还是坐在了铜镜前,迟鲤执起木梳,木质香气穿过他如瀑般的长发——迟鲤手下温柔,生怕拽疼了他,留下妖生中的小小阴影。
铜镜中人影重叠,迟鲤先开了口。
“百兽园可还住的习惯?”迟鲤指尖穿过缕缕青丝,“宫里规矩多,我会一一教你。”
她对上镜中人扬起的目光,手下一停:“不过有些事情,我们约法三章。”
“其一,即便周身无人,也切勿显现原形。”
“再次,不得随意偷听人心,谨言慎行,更不要轻易相信他人。”
“最后,我们永远站在一起。”
白煜抬起头,透过铜镜看向她,目光坚定如炬:“我会记住,绝不食言。”
他回答的如此果决,近乎脱口而出,迟鲤虽欣慰,但不足以盖住担忧之心。
沉默间隙,白煜发了问:“你与那梁王……是结怨已久?”
他向来说话毫不掩饰。
“……那些年,太后要顾全大局,有些事我不得不做。”迟鲤梳下渐歇,环顾殿内四周,“罢了,宫里总是怕隔墙有耳,有机会我慢慢讲给你听。”
“只是切莫提起梁王生母顾夫人之事。”迟鲤强调道。
白煜乖顺地点点头——迟鲤自幼便离了亲人,此种相依为命的感情,她免不得对镜中人生了怜惜之心。
“白煜,入宫第一日便让你身处险境,你与我忽然回宫,今后之事,或许更加残忍。”
“阿姐,这是我的决定,我不悔。”
“你改口倒是快……”
夜风抚过,迟鲤收起上扬的唇角:“你在山中本可自由自在……”
话音未落,白煜转身摁住了迟鲤尚在发梢的微凉指尖,目光耿直,毫不退缩。
“山林里,没有你。”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心中好似羽毛撩拨,迟鲤微微一顿。
“……”
妖若与人暗生情愫,是会逐渐散尽修为,功力尽失的,若白煜还记得临行那晚张真人在耳边的忠告。
生而为妖……大抵是不懂人间情意。
迟鲤抽出白煜掌下的指尖。
白煜的发丝一半披散肩头,一半被挽起,虽不合规矩,但好在符他的性格——迟鲤满意自己的作品。
事毕,迟鲤放下木梳,只是还未来得及欣赏,脑海中却喧嚣起白日里那场寝殿闹剧。
“若梁王寻得机会,绝不肯放过我。”迟鲤心下不安,喃喃道,“薛贵妃受了惊,又撒了血,不知她如何了。”
白煜沉默片刻,喉头微颤,下决心开了口:“她的气味,渐渐闻不到了……”
迟鲤不忍细想,木钗自手中坠落地面——白煜言语未停:
“还有陛下……他的病,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