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长安城外。
炎夏永昼,蝉鸣声声响,纵然楚王府的田庄周围挖有水渠、背靠密林,也凉爽不到哪里去,燥热熏得人懒怠。
庄子西角的小厢房中,轩窗大开,斑驳树影打进屋舍。
床榻上,沈蕙斜卧着,用浸了井水的巾帕敷脸,两三缕潮湿的碎发贴在耳旁,帕子冰冷沁凉,激得她一抖,舒服地叹口气。
叹过气,她想起如今处境,连连哀叹。
可怜她通宵看文又怒骂一胎多宝情节恶俗后,情绪过于激动昏迷,直接穿书了。
原身人设经典,是书中的恶毒家生子女配,上头有个继母蒋氏,十分爱立规矩,借孝道礼教百般苛待她。
这点,由屋中器具摆设可以得见。
她和妹妹居住的堂屋不大,朴素至极,榻边置枣木小几子,几案年头久,灰扑扑的,两个装衣服的箱笼漆色斑驳,里面不过放着些粗布衫裙。
自然没有钗环首饰,只用发带绑双丫髻,唯一的平安锁还是原身姨母给的生辰礼。
忽而一道脚步声近,打断沈蕙的兀自沉思。
“姐姐,你怎么还躺着,母亲正寻你呢。你卧病在床十余天,都许久不曾给母亲请安了。如今即将病愈,应该去的。”
来人穿一袭白粗布裙,上身的窄袖青衫略略褪色,生得小眉小眼,神态稍显怯懦,本是十一岁了,但身量偏弱,比其余同龄丫鬟们矮瘦些。
“病又犯了,头晕,没法子去。沈薇你人美心善的,代替我和母亲说一声吧,谢谢。”沈蕙拂开湿哒哒的刘海,皮笑肉不笑地朝对方咧嘴。
她打量眼前的便宜妹妹沈薇,无语凝噎。
傻丫头,你不是什么侯府贵女,咱俩的继母又非名门主母,一家子全是给楚王看田庄的奴仆,守着请安的规矩给谁看?
“姐姐,你且听听劝吧,母亲虽说是继母,但父亲既然已娶了她,她又早早地替沈家生下一儿一女,世人眼中,她就是你我的母亲。”沈薇被沈父教得温驯,满脑袋人伦孝道,“姐姐,快起来,别懒着了。实在不行,你只去请安,其余的活我帮你干。”
她走近几步,轻轻拽沈蕙。
沈蕙不动如山,两手摊平巾帕蒙在眼睛上:“我难受,必须多多休息,你最好也别多干活,容易中暑。”
“姐姐,我不能偷懒。母亲说,要报了我的名字上去,让我领差事,先做田庄里的小丫鬟,以后慢慢往上升。”沈薇丝毫未发觉其中蹊跷。
沈父是田庄的管事,蒋氏乃他妻子,两人土皇帝土皇后一般,若仅仅想在庄子中安排下自家女儿,何必大费周章。
瞧着妹妹的天真模样,沈蕙默默捂脸翻白眼。
这受气包女主没救了。
受气包既是沈薇,古言种田经商文《锦鲤小厨娘:连生六宝嫁国公》的女主。
其乃楚王府的家生奴婢,全家被放出去后,与姐姐沈蕙结伴卖馄饨挣银子,孝顺赌鬼父亲、感化自私继母并照顾弟弟们,至小说结局时,已成为赵国公的续弦夫人,靠接连两次一胎三宝稳坐正室之位。
而沈蕙则好吃懒做、贪财逢迎、野心勃勃,最终因勾引贵公子失败,被送进庙里了此残生。
可现在,沈蕙换了芯子。
总不能一头碰死,那么只好既来之则安之。
诚然,原身也干过许多坏事,但她借了人家的躯壳活第二次,不该再嫌弃指责。
事到如今,还是赶紧去投奔在楚王府里做乳娘的姨母,脱离赌鬼爹、自私继母的掌控,才是重中之重。
“姐姐...唉,好吧,你倘若果真身上不爽利,我便再求母亲允准你养病。”沈薇见沈蕙不答话,来摸姐姐的额头,“姐姐,你一定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阿娘去后,我只剩你了。”
言罢,沈薇移走榻边小几子上的药碗,将手中竹篮放下、揭开盖着的酱色方布,摆出从大厨房里拿的午膳。
两人的生母姓许,原是楚王府绣娘,被配给沈父,为其诞育二女,于八年前病亡。许氏甫一病亡,沈父立即娶来蒋氏当继妻。
听过这话,沈蕙悄然心软。
她并非铁石心肠。
之前卧病在床时,全由沈薇照顾,事无巨细,养得她除却掉些份量,几乎不显憔悴。
假如,沈薇没看上去的那般愚孝,她愿意带这傻妹妹一起走。
“阿薇,你也吃。”她知沈薇通常在蒋氏屋中用饭,吃不到什么好东西,“有些事从前我不曾同你说过,今日我讲讲,你仔细听。”
午膳是羊肉萝卜汤、两个胡饼和一碟醋腌藠头。
胡椒、桂皮、莳萝等物价贵,羊汤里香料气息不浓,咸味稍淡。
而藠头既是薤,与小蒜薤白是远亲,用醋和茱萸油拌过做成菹菜,酸辣开胃,搭配着吃,能缓解肉的腥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