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可以感同身受所有吃不饱的人,饿肚子太难受了,头晕眼花的,像是在倒数自己的死期。
近几个月涨价,陆呦盘算,看来秦国已经在做出兵的准备了。
“幸好有您,我家可以买些粮食了。”摊主非常感激。
陆呦尝了块饼,好吃!她不赞同地摇头:“您要谢谢自己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饼。”
“是也,是也。”摊主脸上的愁苦消散了些,“家中孩子能吃顿稠的了。”
“您家中有孩子?”陆呦看摊主面容苍老,以为家中孩子都去服役了。
摊主抹了把脸,无奈地回道:“我家孩童不过龆龀之年。”
“那您呢?”
陆呦露出来些惊讶,惹笑了摊主,“我还有两年至而立之年。”
摊主收好摊位,道了个别后一瘸一拐地离开,想来他的伤应该就在腿部,无法跑动才退的伍。
日头西斜,拉得摊主的影子无比地长。
陆呦觑了眼自己的管家,“奇怪奇怪,你今日不说我乱花钱了。”
辛揉了揉鼻子,“买的也算是粮食,况且也是个吃不饱的人。”
说到这,陆呦也低落下来,她喃喃道:“这世上,吃不饱的人可太多了。”
辛提起饼子:“庶民的愿望不过吃饱穿暖,难道这愿望这么难吗?”
他和陆呦多次来往于赢子异、吕不韦府上,他们府邸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最低的用餐标准是庶民踮起脚尖都够不上的程度。
陆呦想说生产力低下,想说金字塔状的社会形态,想说良种难得,但都被咽下嗓子,轻飘飘说了句:
“很难。”
*
两人走着走着,热气与肉香扑面而来。循着味道走去,是个卖羊肉汤的摊子,店家摆出来几张低矮的案几,小店中零星坐着几个客人。
“去尝尝?”
辛很快从低沉情绪中走出来,陷于情绪不能让他填饱肚子。
“走。”陆呦面上也已如常,二人将刚刚的谈话抛之脑后,齐齐进了小店。
“店家,来碗羊肉汤。”观察了下周围的案几,陆呦再次招呼店家,“再来两个烤饼!”
“好嘞,您稍等。”店中的童子一扬脖颈上的抹布,利落地朝后吆喝起来,“羊肉汤两碗,烤饼两个。”
声音层层向后传,到了庖屋后层层反弹回来,带着两碗冒热气的羊肉汤和焦香酥脆的烤饼。
辛吹开汤上的油沫,小小喝了一口后眼睛一亮:“好喝。”
就着烤饼狼吞虎咽起来。
“我都说了,慢点吃饭对身体好。”陆呦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辛吞食快的毛病她一直没纠正过来。
辛一脸无辜地看着陆呦,腮帮子鼓鼓的。只有这种时候,陆呦才能真切意识到,辛是个十五岁的小孩。
“再来一碗羊肉汤!”
三两下吃完两碗,辛本想一抹嘴,在陆呦的注视下拿出块巴掌大的布,斯斯文文乖乖巧巧地擦了嘴。
陆呦还有大半碗。
陆呦动了动筷子:“你吃得如此之快,不如动动脑子。我们走了一路,看了一路,你觉得秦国与赵国相比,哪里不同?”
辛本想开口,却被陆呦一挡,“好好想想。”
陆呦慢悠悠喝完羊肉汤,出了身热汗。
“赵与秦不同之处众多。单从我这一路所见所闻,秦人很压抑,人与人之间很是防备,而赵人不同。”辛一顿,“秦律太严苛,太细密了,生活的一举一动都被拘束在规矩中。”
他撇撇嘴,难得露出些孩子气,“我不喜欢。”
“小友说得有些偏颇了。”
陆呦和辛齐齐看过去。
二人右后方案几旁对坐着两位老人,皆着粗布麻衣。
一老人坐姿松散,右手肘靠在案几上撑着下巴,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对面的老人长脸,坐得挺直,头发扎成四方髻,未有丝毫凌乱,眉心一道经常皱眉的纹路。
说话的正是长脸老人。
辛的视线在两老人之间来回打转,确定了什么后无趣地收回了目光。
不是普通人。
顺便给陆呦使了个眼色——手背肌肤即使苍老依旧能看出细腻,手心不见任何老茧,况且身形精瘦一看每顿都吃得很饱。
陆呦一下就明白了。
长脸老人捋了捋胡子,“小友为何不说话?”
陆呦反问:“该是您的话没说完吧?”
老人早就看出两人之间主导之人为陆呦,听到陆呦的忽然反问不恼不急,反而气定神闲:“秦以农为本,以武立国,此种全为秦律之功。你以一己之见说秦律严苛,我不认同。”
“凡是有利必有弊。我说的是秦律之弊,你说的是秦律之利,二者不冲突。”辛摆了摆手,她实在不想吃着饭吃着饭和人辩论起来。
长脸老人反而皱起眉头:“庶民短视弊见,如不使愚民、疲民之策,他们必会见利忘患,人人自顾。长此下去,秦国何在?”
辛沉默片刻,冷冷抛出一句:“我是庶民。”
长脸老人丝毫没有自己说错话的自觉,“我看你的样子,已经学了字认了书。既然如此,你该认同我的想法才是。”
辛面无表情地握紧了拳头。
陆呦站起身,双手按在辛的肩膀,继续让这老人说下去,辛恐怕得暴起伤人。
“我想请问您,庶民和贵族之间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两手两足双目双耳一头一口,这能有什么不同的,怎么就庶民是见利忘义呢?”
陆呦说得没有一丝攻击性,“您要说,应该说人人都是见利忘患,自私自利的,我们也是,当然您二人也是。”
她自以为的语气平和。
长脸老人拉着长脸,哼声道:“牙尖嘴利。”
“秦律严苛若长期实行,只会使得君主丧其民心。正如范雎曾对秦王进言:有攻人者,有攻地者。攻人者攻其心,攻地者攻其土。人心才是最重要的,占多数之中的庶民之心难道不重要吗?”
长脸老人很神奇地被安抚了下来,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勉强居高临下看了眼陆呦。
陆呦思考了下现在的形式,又嘴贱地补了一句:“当然,也不是秦国是这样子,其余六国都是这样的。我敢断定,推翻七国统治者,必为庶民。”
懂不懂,人民群众的力量是无穷大的。
振聋发聩!惊得长脸老人久久未回神。
“你二人挺有趣的。”旁边看戏的老人说话。
老了,不中用了,才坐了一会身体就酸痛发硬了。老人站起来活动了下,“你二人来秦所为何事?”
“关你们什么事?”
辛从背后推着陆呦离开,两老人一个说起话来和训自家孩童,一个笑眯眯的不怀好意,不是什么善茬。
陆呦确实不想和这种隐藏身份,身后带着一团浑水的人聊天。她顺着辛的力道挥了挥手以做告辞,就势离开了。
“两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