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个字了。”
“原真的很厉害。”陆呦简单直白的夸奖烧得姬原不知所措。
想到自己在木牍上瞥见的诗句,陆呦恶趣味地说道:“我猜测你是用诗经启蒙的?”
姬原脸一红:“是的。”
“诗经我学得已经大差不离,可是大父让我背熟。”姬原老成地叹了口气,全然对背书的埋怨。
“大人是来找我大父的吗?”姬原仰头坐在陆呦对面,憋不住好奇。
“是的,你看起来很惊讶。”小孩的表情太明显生动,陆呦忍俊不禁。
姬原眉色飞舞:“因为来我们家的人,大部门都是来找大父的,有人神情紧张,有人阴云笼罩,有人眉头紧锁。最近来的人都是神色悲伤的。”
“那我呢?”陆呦好奇姬原把自己归到了哪一类。
“女君很不同。”
姬原斟酌再三,才蹦出这个回答。
“你最喜欢诗经哪个篇章?”
姬原认真思考后回答:“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战争不好却无法停止,为什么国与国之间要打仗呢?”
陆呦摇了摇头:“你自己的问题当然要自己去回答,我可回答不了。”
姬原气鼓鼓的:“您就是逗小孩。”
陆呦哈哈大笑:“是的,你才看出来吗?”
两人的谈话被外面轻缓的叩门声打断,确定屋内可以听见后,仆童开口:“大人,主君请您过去。”
陆呦揉了揉姬原的头,整理好衣袍后抖擞出门。
门一拉开,大片的阳光铺陈至门内,陆呦像是融进了光里。
门外还有一位候着的婢女:“女公子,夫人规定的学琴时间到了。”
姬原闷闷地嗯了一声,和陆呦背道而驰。
陆呦在门口碰到了等着的乔松,乔松警告性地看了一眼她。
陆呦一下明白了乔松的用意——悠着点,相如经不起折腾了。
陆呦再次确定自己在乔松眼中的形象不可见人。
她推门而入。
门内的时光像是和门外不同,靠近寝室处燃着几处碳火,偶尔有老人的咳嗽声隐隐传来。
陆呦掀开帘子,和蔺相如四目相对。
课本书上的负荆请罪、完璧归赵的主人公——陆呦在千年岁月后学到他,而后站到他的面前。
陆呦不合时宜地感受到命运的戏剧性。
蔺相如依靠着矮桌,尽量坐起。
脸上的皱纹深刻,眼下的皮肤青黑。
尽管早有预料,陆呦依旧惊讶到了。
唯独有一点,蔺相如的眼神依旧有神,眼中无意识的审视像是寒霜将至。
“我听说,你要见我?”他的声音气短,每一个字在唇齿间碾磨许久后才蹦出。
陆呦回神,神情自若:“是的,我想要见您。”
“我听乔松说过你,你此时来找我这个将死老人,你想和我谈论什么?”
“蔺公觉得,眼下赵国的情况能否经得起战争?”
“所以,”蔺相如缓慢说到,“你要说服我,赵国应该将秦国要的六座城池拱手送上?”
蔺相如冷哼一声,疾病可没有吞噬他的理智:“此事绝无可能。”
陆呦苦笑:“我不是这么想的。赵国有脑之人都能看出,送出那六座城池无异于养虎为患。”
“我来,是因为接下来的战争不仅对赵无利,更是有害于秦国。如此战争有害无益,受苦的只会是庶民。”
根据自己在图书馆中看到的历史,陆呦斟酌出声:“长平之战,赵国战败,但秦国也没有赢得那么轻松,秦军士卒死伤过半,国内情况与赵国区别不大,也是妻哭其夫、子哭其父。若当时一鼓作气,秦军倒有可能兵临邯郸,只是机会稍纵即逝。”
说到这里,陆呦一顿:“苏代的离间计使得很好,秦王的文官武将之首——范雎和白起起了龌龊。”
“而赵国以逸待劳,赵人性情倔强刚猛,军民一心,秦若发兵危矣。”
蔺相如眯着眼,浑身猛地一颤,像是没有听到陆呦的前半句话:“你同我说这些,难道不怕我杀了你?”
“我去秦国,是解赵国的困境。您就算杀我,也绝对不会在此时。”
“你很大胆。”
陆呦调皮地眨眨眼:“和蔺公学的。蔺公当年拿着和氏璧出使秦国,不也是在刀尖上跳舞吗?”
气氛陡然松懈下来,蔺相如端起水一饮而尽。
“秦之出兵,为秦王之思。你能接触到秦王?”蔺相如摸了摸自己毛躁的白胡子。
陆呦胸有成竹:“当然。”
蔺相如不动声色:“既然如此,你何必来找我?纵然西行便可,吕不韦的商队能去,你当然也能去。”
“我需要一道赵王的密令,来提高我的声音,让秦王能够听我说话。”
没等蔺相如拒绝,陆呦接着说:“这道密令,绝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若秦公布密令,赵国和赵王可以不承认这道密令,也可以借着秦王斩杀使者的由头,赵国占据情理。”
要是秦王真要杀她,她好歹要给秦挖个坑,大家都别好过。
疯谁能疯得过社畜打工人!
蔺相如神色一动:“看来你心有二意。”
没管蔺相如的打趣,陆呦接着劝说:“我于赵王和您来说是一步闲棋,我若成功赵国可修生养息安心发展,我若失败赵国没有任何损失。”
蔺相如仍然面色淡淡,不见任何心动。
“这种事情,您为什么不答应呢?”
“我担心你去秦,虎狼之势的秦国学会蛰伏,学会耐心,那样可说不上是对六国的好处,还是对秦的好处。”
“眼前的战争和长远的威胁,您总不能两个都想解决。大人,世上没有鱼和熊掌兼得的好事。”
蔺相如揉了揉印堂,睁开眼睛:“你先回去,三日之内我给你答复。”
陆呦认真稽首:“我静候您的消息。”
临出门前,陆呦听见老人轻不可闻的声音:“赵国不可以吗?”
“赵国的政治斗争太激烈了。不然廉颇将军不会被临战换将,导致长平之战战败,您也不会寂寥地待在郊外的庄子里。”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陆呦阖门离去。
蔺相如坐不成形,好长时间才喟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