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脸色惨白,双眼瞪得溜圆:“老衲的确未曾见过这位夫人...”默了默,又道,“只是...约莫五年前,有位贵人来寺中祈福,容貌与这画中人倒有几分相似...”
芙媱唇角一弯:“看不出大师年岁虽高,记性倒是挺好啊?五年前来的香客都能记住模样?”
听闻这话,那老僧倒镇定了许多,道:“老衲此言虽颇有些无礼,但若在现世中见到如此姿容的贵客,想来确也令人难忘。”
殷穆追问道:“那您说的那人是谁?她嫁人了吗?嫁的人姓谢吗?她如今在哪...”
“阿弥陀佛。恕老衲不能告知檀越此事。但有一点,”老僧指尖抚过泛黄经卷,肃容道,“那位贵人绝非此画中人。这画上落款是弘文二十八年,那便是当朝天子登基五年前的事了,距今已有二十一年之久...而那位贵人来敝寺礼佛时尚未出阁,算来如今亦不过双十年华,又如何能是这画中人呢?”
重妩蹙眉道:“这么说来,大师所说的那位贵人与这画中谢夫人年岁相差甚远,想来是巧合了?”
那老僧闻言眼睫一颤,似是躲闪道:“或...或许罢。”
荆云涧闻言,思忖片刻又道:“那大师可知这皇城中有什么谢姓贵人?或许与枫丘城有些渊源的?”
那老僧身形一僵,似是有些惊疑不定,随即又平复下来,道:“原是如此。”
芙媱不耐烦地问:“什么如此?你还没回答我师兄问话呢!”
“谢姓贵人...”那老僧阖目,神情肃穆,“当今皇城中最大的贵人,不就姓谢么?”
“那皇帝姓谢?!”
老僧颔首道:“不错。当今国姓为谢,老衲本是讶异于檀越竟不知此事,又想起诸位乃是仙门中人,转念一想倒也寻常。”他眉宇紧蹙,“但...未曾听闻天子御临过枫丘城啊,况且诸位说的这枫丘城,不是十五年前就灭城了么?”
荆云涧道:“正是。我等便是为枫丘城一事而来,路途中有人以此画指引,想来查明枫丘城灭城真相,与寻到这画中人脱不了干系。”
老僧奇道:“咦?可那枫丘城不是因瘟疫而灭么?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荆云涧道:“或许。”
他拂袖起身,施了一礼,淡声道:“既然大师已将所知之事言无不尽,在下也不便叨扰了。此画事关重大,我等这便前去皇宫寻那位澹墨居士之徒陈砚秋,不知能否得知其中讯息。”他一手牵起重妩,一手将殷穆扯了起来,礼貌道,“告辞。”
他牵住重妩的手,竟发觉她愣在座上不动,蹙眉道:“阿妩,怎么了?”
重妩一手支着下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老僧,浅浅一笑:“师兄莫急,阿妩有些话想问问大师。”
老僧慈和道:“檀越但说无妨。”
重妩笑道:“大师,请问这禅房可是大师一人居住?”
那老僧愣了愣,点头道:“正是。”
重妩又指了指那禅房一角的书案:“那这桌案自然也是大师一人所用了?”
那老僧又是一怔,似是有些不明白她想问什么,但仍是温声答道:“不错。”
重妩嫣然一笑,指着那案头砚台道:“大师这砚台积着不少陈年宿墨嘛。”
那老僧简直有些诧异道:“檀越究竟所问何事?”
重妩忽地站起身来,指了指墙上高悬的一幅观音像,笑吟吟道:“大师,这观音像惟妙惟肖,令人一见心诚,敢问可是大师亲笔所绘?”
那老僧下意识颔首道:“不错...”
他忽然顿住,额角渗出冷汗,连忙道:“老衲失言了。”
只见重妩轻轻抚着那张泛黄宣纸,状似无意道:“我家官人曾教过在下一些鉴画之术,大师这观音开脸的笔法...与那位谢夫人的画像如出一辙呀。”
她若有所思道:“倒像是澹墨居士亲传呢。”
禅房霎时死寂。那老僧连连摆手道:“不,不是!老衲未曾......”
重妩上前一步,一把拉过那老僧的手,老僧惊慌挣扎,却觉这看似纤弱的女子力道大的惊人,将他袖口翻上去后,温声道:“大师虎口处墨渍沁入肌理,乃是常年执笔之人才有的印记。这禅房中所挂之画虽与澹墨居士笔迹相像,却笔锋藏怯,墨色滞涩——想来是大师少时习作吧?”
她倏然用力,轻声道:“您莫不就是那个‘不在尘世’的小徒弟?”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那老僧手中佛珠啪地断裂,檀木珠子滚落满地。他闭目长叹一声,沉声道:“檀越好眼力。”
古刹钟声恰在此刻轰鸣。老僧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颓然道:“诸位既已看破,老衲便不再遮掩。老衲少时曾是澹墨居士关门弟子,当年亦曾奉师命入宫为皇室作画,只是后来......”他喉头哽咽,“师父身死,老衲于这世上再无牵挂之人,自此遁入空门。”
芙媱不耐打断:“陈年旧事没空听!你师父怎么死的?被仇家害了么?”
那老僧面上忽然露出一丝惊恐神情,似是回想起什么令人不寒而栗的往事,颤声道:“不!不!师父不过是年岁已高,这才驾鹤西去!没有,没有什么仇家!”
“有一事或许应当告知大师。大师方才说得不错,那枫丘城的确早已于十五年前灭城,”荆云涧漠然开口,“然而近日来,枫丘遗址诡事频发,帝王疑心是城中有妖邪作祟,请求逍遥宗彻查枫丘城疫鬼一事。”他转向那老僧,神情冷淡,“我等在那枫丘城中捉到一只作恶大妖,那大妖拼死也要让我们得到此画,此画正是你师父澹墨居士所作。而你的师父——恰恰也死于十五年前。”
“大师难道不觉得,有些太巧了么?”
晨光照进窗棂,那老僧面色颓萎,似是一瞬之间老了几十岁。
“你师父故去多年,你亦遁入空门许久,却依然收着当年做他徒弟时所作之画,”青年嗓音冷冽如玉,带着几分引诱之意,“想来也是师徒情深。大师便不想知道,你师父身死的真相是什么?”
老僧喉头滚动,似吞咽着什么苦涩之物,苦笑一声:“结局已定。真相,重要么?”
“自然重要!”
少女朗声开口,神色郑重道:“若枫丘城疫鬼一事另有隐情,城中数万条人命、你师父的性命,都不该就此沉寂于黄泉之下,再不能发声。”
荆云涧听闻重妩所言,唇角轻轻牵起。
那老僧闭上眼睛,神情痛苦,重妩见状,连忙柔声诱哄道:“大师,我等乃是仙门中人。若你师父当真蒙冤而死,无论如何我们都会还他一个清白。”
芙媱冷冷地翻了个白眼:“师妹啊,好大的口气。”
那老僧阖目许久,似是在脑海中挣扎斗争,终于下定决心,沉声道:“好!老衲便信檀越一次。”
重妩大喜,搀住那老僧胳臂,柔声道:“那么大师能否先告知我等,五年前来贵寺参拜的那位贵人,究竟是谁?”
山风穿堂而过,案上烛火明明暗暗,映得那老僧色若死灰。
“那位贵人...”他沉声开口,“...乃是镇国将军嫡女。”
“当朝贵妃,荀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