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来年才意识到,那是她在西城过得最好的一个秋天。
那也是徐思叙最宠她的一阵子,打情骂俏都是常态,她乐意接下她的嗔笑,把小姑娘真当女朋友。
两人也不避嫌,大大方方地走在大街上,来年也在她那里显出自己最可爱最无心机的那一面,天真地仿佛只靠这点爱就可以过活。
*
从糖水铺子出来后,也才不过才九点,日头倒是灿烂,但微微泛红,没什么温度。
来年站在副驾门边,目光迢迢望向前面的人潮,拉开车门后依然心不在焉,没有上车的动作。
徐思叙付完钱过来,看她一副有事的样子,随口问:“看什么呢?”
来年想到刚才阿姨问她是否是来这边上香的,便假装不知前面是寺庙,明知故问:“前面人怎么这么多?不是周末吗?大家都不睡懒觉?”
徐思叙是土生土长的西城人,把这城里摸得透透的,大到区划,小到深巷,没她不知道的地儿。
难得的是,她愿意陪小姑娘演戏,丝毫不提刚才结账时店主多嘴的一句“我刚还以为你朋友是来上香的,她说不是,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这么早出来玩”,只接她的话茬,回道:“是一个寺庙,想去?”
来年回头,眼眸亮亮的,问:“可以吗?”
徐思叙“嗤”一声,将拉开的车门甩上,“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早起都不见你打呵欠。”
来年跟在她旁边,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索性闭上嘴,不接她的话头。
气氛一时有些干巴巴。
兴善寺的山门打开不过两个小时,里面的香客已然熙来攘往。
她们俩沉默着走进去,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接法务处递来的香。
来年弯唇笑说:“谢谢,不用了。”
徐思叙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送都没送一眼,穿黄马褂的志愿者都不敢问一句“小姐,要香吗”。
她长了一张冷脸,不笑的时候更显得肃然。
“徐思叙。”来年出声叫她。
她回头,侧身盯着她,淡淡哼出一句“嗯”?
来年伸手抓住她大衣的袖口扯了两下,余光瞥见香灰纷飞的宝鼎四周,轻轻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秋意浓,前几天下的雨淋湿泥土,寺庙的地面还未干透。
她们避开人.流,专门贴着外墙走,西边的矮墙沉闷,挨着墙角堆放着一大堆旧时的瓦当,上面零零落落散着落叶,还贴有从树上砸下来的不具名果子。
来年就这么抓着徐思叙的衣袖,踩着石砖走过泥泞之地,深怕陷进去。
但她不知道自己握着的,是另一个泥潭。
后来,来年总会想起这一幕,她觉得或许是那天的天气太好,或是那天的徐思叙太温柔,让她一时迷乱,竟做下一个承诺。
——“徐思叙,你听过王菲的那首《约定》吗?”
——“以后,我们一起相约看黄叶漫天纷飞好不好?”
她自发把秋天与这个女人绑在一块儿,未曾意料到那将会是往后几十年隆重的秋意。
徐思叙的表情,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是有几分漫不经心在的,却难得将眉梢抬起,唇角的弧度轻盈地像无数个笑,应得一点也不走心——“好啊。”
来年知道,她那样的人,不知从小到大听过多少比这珍重、诚恳许多的誓言。
但她是从不把承诺当承诺看的。
一路平平地聊着,依旧是来年的话比徐思叙多许多。她费尽嘴皮子讲她那些在学校里听到的“少儿”笑话,把乏善可陈的、一日复一日的简单日子揉碎了,从里面检出一些还算金粉的东西说给旁边人听。
一句一顿,注意着徐思叙的表情,生怕将这场好不容易得来的早晨散步毁了。
不知讲到什么事情,她忽然就叫停了。
来年的笑僵在嘴角,再次确认自己不是会讲故事的人。
结果下一秒,她便看到徐思叙将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缓缓贴上她在胸前比划的手——“冷不冷?走这么久还不见点太阳。”
来年看着她微蹙的眉,徐思叙语气带着几分烦,边说还摩挲了两下她的手背。
她像真正体恤女朋友那样关心她会不会因为穿得太薄、在树荫下走太久而着凉。
有些人,三分情就足够难得了。
来年低头,将手从她温热的掌心里抽出来,垂在身体两侧,摇头说:“不冷。”
徐思叙站在一棵搭眼一瞧便有百年的菩提前,走上前抓起她的手腕轻抚,话里带着玩笑意,声音故意压了压:“一周没见生分成这个样子?我可是知道你尺寸的人。”
来年留那张字条是临时起意,后来也觉得有些太胆大,都不像自己了。
这会儿听她在这地方低喑着嗓音讲出来,满脸通红。
她将小臂动两下,到底是敬畏又尊重信仰的人,不满地控诉:“佛门圣地,你别太过分。”
那一瞬,又有一片落叶飘落。
它的速度极缓,似是故意在空中盘旋,而后掠过树梢,降落在来年的发顶。
徐思叙抬手,像拂去归人肩上的风尘一样替她扫落不合时宜的黄叶,话也绵柔得不像话——“佛若是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就该保佑我们相爱到老,为何还要怪我牵你的手?”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多么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