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中午刚过,白克薄将吴索夫叫进了空余的办公室,进行每周的例会。
龙玛茵今天的位子,恰好在这个房间的斜后方。稍微抬一抬头,便能看到里面人说话的情形。白克薄面对着龙玛茵的方向,吴索夫则背对着靠在椅背上。白克薄面色严肃,抱着肩,时不时在吴索夫话语间点评两句,双颊泛红,眉头紧锁。
在龙玛茵眼中,白克薄和吴索夫之间的关系,算是职场间典型的亦敌亦友。
龙玛茵在组里一年多,也目睹了好几次白克薄当众对吴索夫发火的情景。矛盾的源头,大多来源于吴索夫拖拉懒惰,不肯干活,于是让白克薄在每月两次的管理层例会上跟上面无法交代,空手而去。听说过一两次别人口中白克薄情绪爆发失控的场景,要么是把咖啡像扔掼炮一般甩进垃圾桶,要么是涨红双目,骂骂咧咧地把耳机砸向桌面。
正在思索,吴索夫和白克薄先后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吴索夫目光向地,嘴撅扁如提壶,上身僵直地坐回自己的桌前,收拾完东西后看了看表,径直离开了公司。
“吴索夫他走得真快啊,好像急着办什么事。”旁边的市场部实习生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龙玛茵的嘴角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容,侧头对隔壁组实习生:“是啊,他肯定有事。”
邮箱里跳出了一份来自吴索夫手机客户端的邮件,是吴索夫要求取消每月两次人事安排的”训导”的提示。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既然你已经决定背着我向公司反映问题,那看来我们实在是没有什么训导的必要。那我就……”
龙玛茵简直不敢相信天上掉下来这么大的馅饼,吴索夫居然蠢到亲自用书面回复表达了自己对龙玛茵投诉给人事行为的不满?她连忙回复到:“可这是公司建议要求的固定会议,取消了会不会不太好?你知道的,我一向很想知道自己工作有哪些需要改正的地方,我也尊重公司尤其是人事的指导意愿。”
吴索夫在回信中冷漠地答道:“我不在乎人事怎么想。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几乎就在看到吴索夫回答的一瞬间,龙玛茵疯也似的把邮件保存到本地并立刻打印了出来。
天啊,若是按照这个速度,她几乎都想写一个简单的邮箱插件脚本,每次自动把吴索夫的书面沟通全部打印出来算了!这也太有用了!!!
心中的神秘声音告诉她:“光记录吴索夫没有用,你还要去思考,如何击败他的论点;毕竟现在他对你怀恨在心,若是从此开始事无巨细地记录任何你工作上让他认为不胜任的地方,那么公司本该用在卡多拉身上的伎俩,很快就会在你的身上一一实现。”
龙玛茵迷茫了,她的双手不经意地在网页上一阵搜索,一篇司法部发表的科普文章呈现在她眼前。
文章里说,要想证明一个公司和经理的行为是打击报复,那员工提出抗辩的事实内容必须涉嫌歧视,否则不构成打击报复。而要想证明一个公司和经理的行为是歧视,必须证明“同案不同判”。
什么是“同案不同判”?
有两种证明方法,一种是寻找同公司其他职能类似的员工获得优待的证据,另一种是寻找公司制度上对特定群体的集体劣待。
若是采取第一种方法,龙玛茵就必须证明,吴索夫手下甚至是整个公司内,跟自己做类似职能的或者是同职称的员工,被公司优待或者犯错不同等受罚的证据。
比如说,龙玛茵今天早上9:05到公司被公开批评迟到,但是同组的金四喜经常下午才来公司,却完全不会被公开批评迟到;又或者吴索夫目睹龙玛茵遭到车祸,回家后请病假休养还被拒绝,但金四喜请病假立刻被批准,甚至可以直接翘班去办私事,事后也不需要登记考勤;再或者提到龙玛茵的户口,前经理要求男朋友一般求爱求偶,或者吴索夫直接用公司邮件发送黄色书籍给龙玛茵看……
若是采取第二种方法,龙玛茵就必须证明,吴索夫或者公司对龙玛茵或者类似龙玛茵的群体,制定了相对劣势严苛的规则。这种规章制度一般制定之前都有法务部门审核,所以很难直接书面找到。
既然现成的没有,龙玛茵可以麻烦吴索夫写下来啊。
第二天,办公室里的气压仍然很低。吴索夫的臭脸继续,龙马茵则接到了先前调查员的电话。
“我们调查过了,吴索夫发黄色书籍的行为被判定违反公司章程,我们已经进行了相关的处理,但他并不会因此而丢掉工作;你要求更换经理的诉求我们无法满足,所以人事上没有任何变动,你还归吴索夫管理。公司已经认定你和吴索夫关系破裂,无法修补,你接下来尽力做好工作就行。”对方面无表情地像人工智能一样把结论读了一遍,就挂断了电话。
原来如此,公司看来知道这板上钉钉的事实无从狡辩,本希望龙玛茵主动辞职,拿礼包走人,但龙玛茵强调自己还有身份问题没有解决,所以选择在公司死扛,公司怕被龙玛茵上XXX时报曝光,只能暂且留着龙玛茵。
呵呵,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啊。龙玛茵思考了一下团队现在的局势。
刨开金四喜这个饭桶,组里的龙玛茵,吴索夫和卡多拉形成了完美的死亡三角。
龙玛茵很吴索夫和卡多拉,吴索夫恨卡多拉和龙玛茵,而卡多拉恨龙玛茵。
要想反杀,就要让这火烧得更猛一些。龙玛茵得更多的人恨吴索夫,要让卡多拉意识到,自己只是吴索夫的枪子,帮了吴索夫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要让卡多拉明白,女性之间互相攻歼没有意义,要让真正有迫害能力,实施迫害行为的吴索夫付出最终代价。
今天是吴索夫的生日,他一定会早早地翘班庆祝。真是天赐的良机啊。
龙玛茵走到卡多拉桌边,邀请她到旁边的会议室聊一会。
龙玛茵率先开口:“其实今天这个对话,我早就想开启了,但是我过去这几个月都非常害怕;其实我有焦虑症,自从听说你不想在团队呆了,我根本不敢随便跟你说话,我怕你更生气了。”
“我还以为是吴索夫叫你不要理我的呢。调查完以后他跟我说,去找人事举报是错误的行为,要把事情在团队里解决,不要闹到公司上层去;还说公司现在已经没有别的空位置可以给我做实习生了,我要么留在团队,要么直接辞职,失去奖学金。”卡多拉脱口而出。
龙玛茵脑门一震:“这也太疯狂了;他这么说是违法的啊,怎么能阻止员工通报公司呢?而且实习生的事情我清楚的,你们这届项目才10个人;因为这个项目的经费是公司单独配发,我们相当于是免费获得你这个劳动力,空位需求远远大于人头供给,很多团队都会抢着要你。吴索夫是撒谎的。” 想到奖学金一事,龙玛茵追问道:“奖学金不是无论你上不上班都会配发的嘛?你被录取到项目的时候,他们应该给你一个合同签过。”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是奖学金是通过第三方公司负责管理发放的,就算我去年8月份开学,第三方公司也会拖拖拉拉,有的时候我到学期结束才会拿到本学期的奖学金,所以这学期的学费是我家里想办法凑钱垫付的。我很害怕,我怕我被项目开除了,他们就不打钱给我。”卡多拉可怜兮兮地回答。
他妈的狗东西,你被开除难道不是你整天聊天不干活,德不配位自己活该嘛?
管我他妈的屁事?
现在好了,你自己承认是心虚才举报的,成心把锅甩给我;你自己的银行流水就是铁证。
龙玛茵拼命忍住心中的怒火,用颤抖的声音回答:“原来是这样,你太委屈了,我现在全明白了。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被吴索夫拿身份户口逼迫着,我根本不敢跟公司说我们团队的情况。这次调查彻底给了吴索夫泄欲不成,转而泄愤的黄金机会,他现在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我,要把我赶出去……你还记得他跟你提起的书吗?那里面好多色情内容,我为了保护你才不让你看;平时我不跟你多聊,是因为我心里非常痛苦,天天坐在电脑前流泪。我怕你看到了以后问我;我说了,就会被吴索夫报复;我不说,你会以为我甘之如饴,将来我身份安全了再说,你会变成公司的证人,证明我当时没有及时反对抗辩。”
卡多拉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人事最近又问过我,我才知道这里面的问题,比我看到的严重得多;我不希望你被开除,因为我当时举报的时候,并不是冲着你来的,而是说这个团队的氛围很奇怪,尤其是吴索夫对你的态度,像是在打情骂俏地跟你调情,但又会不分场合地责骂你,你看起来也不高兴。其实我有自闭症,我平时看不出来别人高兴不高兴,只有别人告诉我,我才能明白;吴索夫调情的行为我一开始也看不明白,我是在跟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问过以后,人家告诉我这是调情,我才知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龙玛茵为了户口自己骗自己这么长时间,终于这层窗户纸由一个临时工实习生戳破,真是荒诞至极。
她想起白克薄在面试她时,似是不经意间问了一句:“吴索夫这个人比较老派,你确定你能跟他处得来吗?”
当时龙玛茵正在讲述自己在前面团队用编程巧妙简化工作内容和时长的案例分析,所以本能地以为白克薄是对编程还是手动工作这件事意有所指。现在想来,白克薄很有可能早就对吴索夫在公司对女性员工的所作所为有所耳闻,只是依仗着信息不透明,装作茫然不知罢了。
卡多拉见龙玛茵沉默,继续说道:“我跟公司说明了我残疾人的情况,公司认定我之前工作表现是因为残疾导致的,所以他们给我安排了残疾人设施……比如说,因为我对光非常敏感,容易被强光照出眩晕,所以公司派秘书找了一个合适的座位,把灯管子拆了,让我能安心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