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晙在谈判里总能占上风。她已经想了诸多的理由,可终究被他发现了最底层的欲|望。
她挣不开他的怀抱。曾经是如此留恋的拥抱,此刻像张湿漉的渔网,密密匝匝地沉重。她只能暂时不反抗,任由他抱着。
就在他松力时,范思雨卯足了劲儿推开他,伸起右手甩了他一记响亮的巴掌。
贺晙应该是从未被人打过吧?何况是打在面子上的一个巴掌。
自他的眼镜从空中落地后,空间有一瞬间的寂静。
“你看不起我。”寂静被范思雨的哽咽声打破。右手下垂,不自然地抖动着。
“你那么吝啬,每次都只释放一点点的好。你从根子上认为我不配。说什么‘你爱我’?不过是试探我而已。”
“在你心里,我算什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学生,只配给你端茶递水听你的话。”
“看我好欺负。家里没什么人,你就随意拿捏我,挥来招去。回家了就叫我去陪你睡一觉,在外你睡哪我都不知道。永远都是工作工作。我不过是你家里的一个摆件,一樽花瓶。只要你回来,见到我安静坐着就行了。”
“可我喜欢热闹,我不喜欢那么安安静静的。我喜欢参加聚会,和很多人玩。但你不让。你总用你的行为标准安排我的事。”
“如果你觉得我还爱你。那也只是和你一样,一样锱铢必较的爱。”
范思雨的胸膛起伏很大。这些话在她心里储存了许久。原是想给双方留点颜面,不好戳破。既然他再三地纠缠,她也就顾不得情面。该说的都说了,让人知道个明白,也好过藕断丝连地不清不楚。
她见贺晙愠怒爬满了脸,脖颈都开始发红。她以前见过他生气,工作上的事,他都是直接严厉处理,反应极快。在甩巴掌前,她甚至已经做好躲藏路线,诸如躲到书桌下,快速用椅子卡住,不让他这样的大个子钻进来把她提走。这些都是儿时她父亲打她时,训练出来的躲避技巧。
但如此静默无声的愤怒,始料未及。
“我也是有自尊心的。”范思雨继续打破静默,抖了抖唇,离他再远了一点,“我不想和你圈子里往上爬的女人那样,为了匹配上男朋友,努力打造自己。什么外表,什么事业。我深知我的事业就算爬到顶也不会和你匹配上。我是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很分明。”
贺晙的愠怒有一丝松动。他用脚踢了踢眼镜,弯腰拿小指勾了起来。镜片有点花,他随手从兜里拿出保养布,朝镜面喝了口气,低头细细地擦起来。
“如果,我要和你结婚呢?”他漫不经心地戴上眼镜,明显看到对面范思雨的瞳仁放大了一瞬。“这样你就不用想‘匹配不匹配’的事了。”
他的语调轻描淡写。却像个榔头砸在人脑上。
“不。”范思雨懵了半晌,继而喃喃摇头。“你甭用这样的鬼话来哄人。结婚哪那么容易。如果这样容易,那这婚姻,只会变成监狱……”
她想起了父母的婚姻,老式的婚姻通过村里的媒人介绍。外公家穷得只有山里的一间破草屋。听说范家有大渔船,就把没见识的妈妈嫁了。盲婚哑嫁,加上门不当户不对,母亲过得极其辛苦。
她不能重蹈覆辙。
贺晙的心里起了一片雾。他似在雾中蠕蠕不前,让他迷路。
他不明白,范思雨为何不接受。婚姻能让她有了家人和生活保障。两人有了婚姻,她也不用猜忌他的夜晚归宿在何处。
“你在担心什么?”他上前一步,想伸手去抬她的下巴。
她似炸了毛的猫,抬起左手就把他的手打开了。
“你别耍我了。”范思雨摆出瑟缩的架势,打算往书桌下躲。“也不要再试探我了。”她捏了捏椅背上的角。角有点尖,压着她的左手手心。疼痛让她清醒地把该说的话说出来。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行不行?”
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
贺晙觑着眼,在她坚定的面容上巡视了一番。
他的睫毛深且密,又有镜片反着几块光亮,似暗夜里的深海般浓郁而莫测。
她看不清他。似乎面前的人不再是相处过两年的人,而是个有危险信号的陌生人。
更不知道他的情绪,他的意图。他的默不作声是一种宣告。
范思雨再次缓步往后退了半步。整个人离他一臂的远。
“你能让我体面一点吗?”
她的话不轻不重。但也足够了。
贺晙盯着她的脸,足有一分钟。最后把目光落在她一直抓着椅背的手。手不可察地发着抖。
须臾,他点点头。把眼镜布扔到垃圾桶。拿起外套,往门方向走。
他拿指腹抬了一下眼镜,回头看了眼。站在光里的范思雨,颓着肩,即将要缩成一团的样子。地上的人影像个小小的逗号。
逗号把两人分割成了两串句子。
从此不再一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