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松身体,任凭自己向后倒进柔软的床榻。
思绪不由自主飘到高中时期。
柳漫漫十八岁的生日会是在陆家别墅办的,那是她第一年来到江市,为了彰显自己受陆家重视,那次生日宴办得相当热闹,几乎请了全班同学。
黎宴几个月前已经成年,她对自己的生日都失去了庆祝的欲望,更别说一个根本不熟悉的转学生的生日。
但那天是周五晚上,她不想回家看小叔一家的嘴脸,遂答应前往。
身为人群焦点,她不可避免被拉着玩闹了一阵,后面找了个借口才逃出来,绕开人群藏到了别墅后面的小花园。
花园安静,除了原处喧闹的人声,只能听到零星虫鸣。黎宴找了张长椅,准备独自坐到宴会尾声再回去。
正无聊的时候,她感觉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弯腰竟捡到了一本记事本。
那是柳漫漫的读书笔记,这学期开始后不久,黎宴这个班长帮语文学习委员收假期作业,独独缺了柳漫漫那份。她安慰对方她是刚转学过来的可以不用交,可是两天后,柳漫漫还是补齐了。
记事本造型普通,但封面右下角的藤蔓纹很特别,黎宴因此留下了印象。
她正疑惑柳漫漫的读书笔记为什么会遗落在此处时,一张书笺从本子里掉到她腿上。
上面是一首很短的现代诗。
一月出生,
二月短暂见过春光,
三月茁壮,
四月、五月根系蔓延,
六月暴雨和烈日一同倾泻,
没熬过七月,
她说八月会响起最后的丧钟,日落后,藤蔓连同灵魂一起枯萎。
黎宴读完沉默了很久。
在她印象中,刚转学过来的柳漫漫虽然有些自卑,但平常总是非常积极参加班级活动。
她没想到这样一个同龄人内心深处,居然和自己一样藏着不为人知的苦闷。
刚失去双亲不久的黎宴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因为这张书笺,她蓦然感觉自己和柳漫漫或许是同一类人。
不幸的是,自己只是下意识选择逃避家里那些破事,这首诗的主人却似乎坠入了更加阴郁的深渊。
思绪还没理清时,一道脚步声闯进了这处静谧之所。
这就是黎宴第一次见到陆蔓青。
因为是生日宴,来参加的人已经换掉了校服,她第一时间并未意识到对方身份,只觉得这个同学相当面生,或许是柳漫漫在别处认识的人。
九月的风里混杂着不知道藏在花园哪处的茉莉香,从对方的方向吹拂而来。月色下,来人气质和黎宴平常接触到的完全不一样,她不由得多看了对方几眼。
陆蔓青轻蹙着眉。
黎宴见她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体贴往一旁挪了挪让出位置。
“你也是从宴会上跑出来的?”
“……”陆蔓青多聪明一个人,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却盯着被空出的长椅一侧发了一会儿愣。
“还要好一会儿才结束。”黎宴提醒。
“……”
对方仍不回应,她自说自话有些尴尬,干脆不再搭理,低下头把思绪放回手里书笺上。
也是很久之后黎宴才知道,那时候的陆蔓青深受心理疾病折磨,她并非面对黎宴表现得不礼貌,而是她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过无关紧要的话。
当下,黎宴只觉得这个人相当奇怪,她不理会对方后,对方反而坐到了自己身边。
她侧头偷偷瞄了对方一样,看见陆蔓青漂亮的脸蛋被月色映照出细细绒毛,明明很冷漠的人,此刻居然显出两分柔软。
那一刻,无端地,她想屈膝把自己抱起来。
最后倒是忍住了这个有些无厘头的念头,但仍然无法避免身体细微的动作牵动衣摆,发出细微的布料摩挲声。
虫鸣响了两声,陆蔓青似乎转头看了她一眼,黎宴表面装着镇定,心里则暗暗祈祷对方别听见。
不远不近的两道影子斜斜映在花丛间,她等了一会儿,一直没听到对方开口,扯着唇角松了口气。
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坐了不知多久,风拽着云将月亮盖住大半时,黎宴再次尝试和对方搭话。
“你带笔了吗?”
陆蔓青从口袋拿出一支钢笔递给她。
黎宴勾唇,心情明朗许多:“谢谢。”
她打开笔盖,翻过书笺,在背面书写起来。
那天她离开时,看到柳漫漫在客厅中央被其他客人团团包围。黎宴不愿过去凑热闹,把记事本交给管家,请她帮忙转交。
管家看着手里东西有些疑惑,愣了两秒才缓缓点头应下。
黎宴没想太多,她只觉得故事不应该结束在枯萎的字眼里。
所以她给书笺的主人留下了后半段诗——
九月黎明依旧。
十月冬至。
十一月鹅毛雪像被子一样盖下。
你安然沉睡整个十二月。
来年新岁,新岁万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