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新皇的登基仪式在太和殿举行。
宋钰心穿上厚重的朝服,头戴冕旒,接受百官朝拜。
底下朝拜之声有如山呼海啸,但此时他脑子里想得却是,他第一次在下面看到凉雪青上朝时,那肃穆庄严的样子。
陛下也曾受万民景仰。
他站在他陛下曾经站过的位置,可此时心里却一片平静,什么也没有去想。
只有空茫茫的一片,仿佛一具受人操控的木偶。
又是一月,新朝初立,百废待兴,此时正应当是宋钰心发挥所学的时候。
但是他却一日日地开始荒废朝政,整日留在宫中沉迷酒色,耽于享乐。
曾随他一块征战沙场的老臣们个个都心生不满,纷纷向上递折子、进言,但是他封闭宫门,拒绝接受任何朝臣的觐见,前朝留下的老臣们也个个叹息,本以为可以等到一位明君,想不到,最终还是重蹈前朝的覆辙。
这一切究竟是为何。
三个月过去。
宫外人如何议论他的,宋钰心一概不听也一概不管,他只是开始大肆传召民间木偶师进宫,那些最顶级的手工艺人被他一道指令宣召入宫。
他们战战兢兢、颤颤巍巍,不懂国君找他们做什么?
宋钰心命人带他们去到一个巨大的画室里面,那间房里顶上都挂满了画像,一副又一副,画上俱是同一个人。
或站或坐、看花看水看书,或是发呆或是浅笑,各种各样,什么都有。
国君就端坐于画室中间,一身素白的衣裳,面容极好,但是身形极为寥落,他端坐于画室之中,目光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副画像,那是一面巨幅的画像,画面中大片大片的留白,仅有最中间的有一抹红色的身影,他枕在自己的臂膀间,墨发披垂,明明看不清面容,但就是让人只是看上一眼,就觉得他漂亮到让人窒息。
一众木匠都愣在原地,不晓得该做些什么,坐着正中的国君却慢慢转过身来,步伐寥落地走过来。
“会雕刻木头吗?”
国君突然发话,一众人脸上却俱都是一惊,一下子都愣在当场,忘记了回话。
还是一旁的内侍厉声喊道,“国君问你们话呢?”
一众木偶师被吓得磕头认错,个个战战兢兢,身体抖个不停不敢说话。
宋钰心看着他们这样子,叹了口气,只觉得心中烦闷异常,正准备挥手叫他们全都下去的时候,这时他却看到一个立在人群里的青年,他面容平静,也没有跟着众人一块下跪,于是宋钰心好奇地问,“你是何人,为何见孤竟不惧。”
那人面容很是年轻,慢慢跪下去回话,“草民乃是清河木偶师,不曾见过天颜,一时失神恳请国君万万恕罪。”
宋钰心盯着他看了一下,然后说,“你留下,其他人都先离开。”
巨大的房间里,很快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宋钰心又回到蒲团上坐下,同时指着另一边说,“坐。”
青年人并未推辞,提着下摆便跪坐下来。
然后宋钰心才开始慢悠悠地讲,“孤宣你入宫,是要你为孤雕一个人。”
“是这画像之中的人吗?”
宋钰心点头,“孤念,你记。”
青年有些不解他的意思,但还是听他的话拿起了一旁的朱笔。
然后宋钰心慢慢地想起那道身影,说,“他身长足有……”
原来如此,青年敛容,然后便认认真真将国君说出的数字都记了下来,越写他越是心惊。
怎么会有人,对另一个人的身体如此了解呢,像是用尺子一寸又一寸仔仔细细丈量过一样,并且将所有的数据全部牢记于心。
宋钰心没在意青年的想法,随着一个又一个数字被他吐出来,他慢慢又想起那具冰冷的身体,这些的确都是他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一点又一点,一遍又一遍,仔仔细细描摹过的结果,
每一寸肌肤,每一两血肉,都叫他铭记于心,刻进骨髓,他如此病态地依恋着这些东西,仿佛这样,就能自欺欺人,幻想着他仍留在自己身边。
他将无数的珍宝堆叠在那具冰冷的身躯上,寄望于凭借人间最大权势强行将地府的魂灵留下,醉生梦死,深陷痴狂,可到了某一日,他从床上起来,还想着像往日一样,亲一亲怀里的陛下,却愕然发现,手中竟只剩下白骨一具,除此再无其他。
他如坠冰窖,一瞬间又被拉入了那个永远也走不出的噩梦里。
那一夜皇宫的大火,为什么没将他也一起烧死呢。
他一开始还想着欺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