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不是和你一起去?他怎么说。”
郑辛这句话问出口,郑千玉立刻知道他的目的。知兄莫如弟,现在说的是郑千玉的事情,和李想是无关的,特地提他,郑辛在给郑千玉最后机会了。
哥哥已经知道了。
郑千玉静了静,说:“我不是和李想一起去的。”
“哦,那是和谁?”郑辛很平稳地问,像没注意郑千玉有意隐瞒,是他自己误会。至于郑千玉自己交什么新朋友,他是个成年人,很正常,做哥哥的闲聊问一句也没什么。
“我……我认识的一个人,刚认识不久。”郑千玉实话实说了,他和叶森认识不到两个月。
他语焉不详,郑辛知道自己再问就是压迫了。不是郑辛要当一个管七管八的大总管,郑千玉以前肯定不会被人占便宜,但现在不好说。
“行。去申领我开车带你去吧?”郑辛从通话界面退出去看日历,“周……周四?”他在值班里找自己的休息日。
郑辛忙,休息日都要靠换班调班。郑千玉不想他上完夜班还要过来带自己,道:“我还是和他去吧。”
“会不会太麻烦人家,开车过去两个小时。”郑辛换了只手拿电话,“你们去也行,改天叫上他一起吃个饭吧,也算谢谢人家了。”
郑辛没问他叫什么名字,只是很顺理成章地帮弟弟打点人情。郑千玉含糊地应,反正郑辛工作很忙,这顿饭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一些不要紧的事,郑千玉就靠拖,拖到郑辛忘掉。
郑辛的电话挂了,郑千玉长松一口气,感觉冒汗。手机又一震,他的指尖在屏幕上划,是李想的消息。
李想给郑千玉发消息一贯是语音,也是他体贴的表现。自从那日在BYE展台回来,他的信息频率没什么变化,还是问候、分享,郑千玉也礼貌回复。
大概李想察觉郑千玉有“新朋友”,言语不再像以前那样煽动殷切,不时约郑千玉出门活动或吃饭。而是改为细水长流,偶尔关心,像是进退有度了。
世上人际交往大都如此,无害已经是最大的善。
郑千玉对李想从来没有恶感,只是他活在一个健全的世界,能伸过手来,是他人生顺遂后油然而生的善良。这对处在黑暗里的郑千玉来说,实在是一种灼痛。
李想的语音仍旧声调轻快,问郑千玉最近如何,残联的一些补助和事宜流程推进,需要他继续处理,签署文件,约他见面的时间。
郑千玉失明之后很迟才去办理相关证件,李想是协会负责人,有一段时间他们交流很频繁。李想不仅做好本职工作,还尽心尽力做额外的公益,联系赞助企业,办活动,使协会欣欣向荣。年底当地残联工作汇报,李想得到表彰,登上当地新闻。
这些事也是郑千玉听李想说。他并非邀功,从小到大,留学的时长比在国内呆的时间多,有点abc做派,郑千玉觉得很正常。
况且,他帮过郑千玉很多。
每当李想展露出善良、阳光一面,郑千玉所抵触的并不是李想本人,而是心情晦暗的自己。
郑千玉也回复了李想的信息,该联系的都是一些公事,他要感谢李想,但不必再纠结是否要因为这感谢延伸到其他。
叶森的消息更加简单,他只发文字,说有一家咖啡厅,甜品很好,他说“我们下次要一起去吃”。
郑千玉听机械音读出来,不自觉笑。叶森说话没有暧昧,也不像说要一起约会,像一个青少年,认定给他们要去做什么,拉拉手要约定好。
他拨回一个语音通话给叶森。
叶森很快接起,郑千玉第一句就说:
“那我们周末一起去,好不好?”
林静松接郑千玉的电话,他的声音很柔和沉静,带着笑意。
他认为这声音像打开潘多拉魔盒后收获的光景,很蛊惑的。郑千玉从以前到现在,经常这样问他“好不好”,向他确认,像在哄他。
他说好,答应了下来,仿佛先发起邀请的是郑千玉。
又窸窸窣窣地说了一会儿话,郑千玉的声音带着一点微微的困倦,他说他刚洗完澡,已经上了床。又说自己今天配音遇到的趣事,但也感到有些辛苦。
郑千玉如今说话语气变得轻缓,林静松可以体察到他消磨了部分精神。以前郑千玉说话是很轻快的,思维转个不停,时常会有新的点子。有时候他已经闭上眼睛,又睁开来,拍拍林静松说他想起什么。
一夜里这样反复三次,林静松只好抱他,把手放在他的眼睛上,让他快点睡去。但郑千玉的心总是很活跃,眼睛被他手掌盖着,他仍旧眨眨眼,用睫毛细小地扫林静松的掌心。
夜里能感受到郑千玉的温度,听到他的呼吸,林静松更快睡去,睡眠之中,沉得连一丝梦境都没有。
“叶森,我想……再去看看飞飞。”
他声音很低,像喃喃自语,说一件他也不太确定的事。
林静松握紧手机,坐起来,不太敢惊动他,听他继续说:
“我一直觉得自己养不好,但见了飞飞之后,我觉得它比我想象中厉害……非常多。”
林静松接话:“是,它很聪明。”
郑千玉:“原来是它照顾我,而不是我照顾它。”
林静松纠正:“互相照顾。”
郑千玉在电话里说:“一年多,这个时间太长了。”
林静松:“是长,但总会到的。”
听到这句话,郑千玉静了一会儿,轻微地笑:“是。”
他们在电话里约好,周末一起去做两件事:一,他们去登记,郑千玉进入导盲犬申领的队列。二,去叶森想去的那家咖啡厅。
郑千玉和他道晚安,挂了电话。他觉得他和叶森的相处太温情,总像在展望什么。而叶森明明也只是好端端在电话那边待着,维持他轻微的木讷和平铺直叙。
是郑千玉自己的问题。
他忍不住对叶森轻声细语,释放感情。叶森有什么魔力?郑千玉明明是有定力的人,在情感一事上他想来有主导权,从未占过下风。
夜里郑千玉梦见飞飞。是他想象出来的飞飞的样子,好在飞飞是一只全黑色的拉布拉多,符合郑千玉已经逐渐褪色的梦境。它在阳光里晒得毛发暖烘烘,郑千玉拥抱它,就像已经拥有它了一样。
接下来的两天,仍旧是工作。郑千玉渐渐开始习惯,也开始上手。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靠嗓音吃饭,大学上台主持时,他不是认为自己说得有多好,只是样貌给他自信。
舞台主持拍的几张照片被传到网上,浏览量不少,不是他们学校的也来问这是谁。
当时郑千玉的微信每天都能收到陌生人的添加请求。他的好友颇多,有些也是随手一加,记不住谁是谁,要问谁把他的联系方式散布出去,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源头。只这么一传十十传一百,变成一列列好友申请。
“能认识一下吗?”、“你长得很好看”是郑千玉最常看到的语句,这都起因他穿正装、拿着话筒微笑的那几张照片。
老实说,郑千玉觉得那并不像自己。头发全部往后梳去,用了一些发胶,上台之前在后台化妆,化妆师把他的眉毛描黑了一些,涂了一点带颜色的唇膏。
郑千玉照镜子,对里面的自己觉得很新鲜。正装是合身的,要上台见人,他绝不会让自己穿着不合适、不好看的衣服。从接下主持这个工作之后,就去挑选衣服,还要根据身体的尺寸改到最好。
平时里郑千玉不穿那些衣服。他有三种形态,一种是穿得形同睡衣,钻进画室里昏天黑地地画画。另外一种则是出去玩见朋友,要穿得漂亮,戴一些配饰,随时可以街拍。
最后一种是去林静松家。郑千玉会穿得舒服宽松,不戴什么配饰,方便林静松脱掉他的衣服。
林静松对穿衣打扮其实也没什么概念。在他眼里郑千玉穿什么都是郑千玉,当郑千玉问他“这么穿好看吗”,他也只会点点头,说“好看”。
郑千玉知道他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总归郑千玉在他眼里没有难看的时候。
上台主持的那一天林静松没去,他最不适应人多的地方。下了台又去吃饭,晚上将近八点,郑千玉给林静松发消息:“给我打个电话。”
林静松的电话立刻打过来,郑千玉接起来,还没等林静松开口,郑千玉先演了起来:
“喂?
“嗯……什么?不是吧……行,你先别急,等我过去,我马上。”
整个过程林静松没有说一句话,郑千玉演得很像真的一样。等他挂了电话,饭桌上正在劝酒的学长也问:“学弟,有事啊?”
郑千玉已经站起来,手里搭着西装外套,点点头:“我对象有点事,先走了。”看到坐在学长旁边的人被劝酒,喝得脸都红了,快要趴到桌上,郑千玉朝他一抬下巴,用一种调笑的语气道:“你明天不是有考试吗?少喝点吧。”
他声音不大不小,全桌都听见,也没指向劝酒的人。学长的酒杯这会儿终于放下去了,郑千玉面上保持微笑,心想:年纪还没上去就一副老登做派了。
简单打了一圈招呼,郑千玉从饭局脱身而出。吃这种饭比上台本身还累,让他走出饭店,站在路灯下,累得想大叹一口气。
郑千玉抬手松了松领口,把领带的结扯松了一些。
垂着头,站在路灯下歇了几分钟。郑千玉在饭局上没喝酒,但感觉自己也沾染了一些酒气,手里握着从前台顺手拈的一颗薄荷糖,剥开糖纸,含进嘴里。
薄荷糖在嘴里快要含尽的时候,一辆车滑到他跟前,正好停下。
郑千玉在外头站了有一会儿了,夜风吹得冷,他又把西装外套给穿上了。车停到跟前,他伸手开车门,坐了进去。
吃饭前他就把定位发给了林静松,以防自己喝多。过去一看实在兴致缺缺,不想喝的酒他有一万种方法挡回去,实在不想继续待的饭局,他也能有理有据、体面地离局。
打一通电话,郑千玉不用明说,林静松会来接他的。
见到林静松的感觉心旷神怡。郑千玉越过座位去亲他,嘴里有柠檬薄荷糖的味道,他摸摸林静松的脸颊,林静松前几天刚理了头发,鬓角和后颈修得薄而锐利,脸是俊美而表情稀少的。
郑千玉很喜欢他这个样子。林静松的爱意、心动不是靠表情或言语传达,而体现在皮肤的温度、拥抱的力度和偶尔皱起的眉头里。
如果林静松没有喜欢的人,那么这些极其内敛的感情体现也会荡然无存;如果没有一个也很喜欢林静松的人,那么他也无从如此近距离地、如此耐心细致地体察到林静松的感情。
好在,林静松既有一个很喜欢的人,这个人也同样很喜欢林静松。
郑千玉亲完林静松,他的脸颊微微发热。郑千玉早上用的发胶早就散了,几缕刘海垂落下来,看上去像个有些浪荡的人。
亲完林静松,郑千玉的眼睛因为满足而稍微眯起来,他道:“一点也不好玩。”
他指的是饭局,他去吃饭之前和林静松说,林静松问那些是什么人,郑千玉其实也不是很了解。
现在他有结论,回来告诉林静松,是一些不好玩的人。
“我们回家吧。”他道。
林静松开车的速度比平时略快,但仍旧很稳,恪守交规。到林静松家,他早从学校搬出去,住僻静的公寓。在电梯里,郑千玉通过里面半身的镜子看到自己和林静松。
他穿西装也漂亮极了。不枉他挑选的时间和金钱的花费,即便他以后不会常穿正装,只有一次,郑千玉也绝对不要逊色。
打开林静松的家门,没有开主灯,留了一圈暖光灯带,还有一盏落地灯。
站在稍暗的室内,林静松伸过手来,要抱郑千玉。他穿一身西装,对林静松来说是漂亮得新奇。郑千玉以前没这么穿过。
郑千玉抬起手臂,先不让林静松抱。
他后退几步,将自己的西装外套拍拍平整,将扣子又扣上去了。他低着头,看自己胸前的领带,像要上台之前整理着装一般,把自己在外面松开的领带又系紧,端正好。
随后,郑千玉用手指把自己微微散落的头发往后捋,现出光洁的额头。林静松的眼睛看着他,他的腰线被合身的西装勾勒出来,身体、手和腿是纤瘦而舒展的。郑千玉穿了正装也并不显得商务,这不过是他在玩扮演游戏,在游戏之中,他又拥有一套新而美丽的外衣。
“喔……”郑千玉笑,像小孩一般,他从自己的西装外套里摸出了一个小东西,是化妆师妹妹送给他的,一个有色唇膏的小样。郑千玉上台也要在嘴上涂一些颜色,否则会显得有些苍白。
郑千玉爱打扮,但不怎么会化妆。他打开那个小小的唇膏,膏体的颜色并不浓重,郑千玉看着林静松,随后将唇膏放在自己的嘴上,轻轻地划了一道,两道。
他的嘴唇因此拥有更红润的色彩。郑千玉涂完,将那个细小的管体旋回去,盖好。他的动作是轻巧而不急切的,弯下腰把它稳稳地立在一旁的茶几上,旁边还放着林静松的电脑。
郑千玉直起身,像绅士谢完礼一般。
他一手插口袋,走到林静松面前,抚上他的颈侧,向上摸,摸到面颊,耳根。
郑千玉闭上眼睛,吻他,很湿润的。先用唇轻轻安抚他,将一些颜色让渡给他,然后渐渐加深。
他摸林静松的手,带他放在自己整理好的领带上,手指松开了结往下滑,像精美的包装散落了。
又一颗一颗扭开西装的外套的扣子,林静松的呼吸有些重了,郑千玉望他,眼睛里坠着落地灯的光,像星星一样。他的唇膏在亲吻中晕开了,林静松用拇指指腹抚摸他的嘴角,颜色在边缘之中渐渐淡去。
郑千玉抬起手,配合着脱去了外套。散开的领带还挂在他的脖子上,他抬手,拈起一端,让它从肩膀上滑落下去。领口微微敞开,衬衫雪白,下摆仍束在进西裤之中。腰、胯的布料皆笔直妥帖,是精美的、需要柔和细致去剥脱的衣物。
尽管林静松是沉默的、内敛的,他仍能很快让郑千玉忘记那些无趣的时间和事物。或许正因为林静松是这样的人,让郑千玉误认为自己可以扭转乾坤,他拥有太多,完全舍得拿来去照亮林静松。
郑千玉将手里的领带轻轻覆到自己的眼睛上,他的视野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牵林静松手,放在自己的领口上。衣服敞开,郑千玉并不完全褪去,他亲亲林静松,很喜欢他,任由他动作。
但没多久,郑千玉眼睛上的领带就被林静松拿走了。
他在他身体里,林静松垂头看他,摸了摸他的眉毛和面颊。
郑千玉眨眨眼,适应微弱的光亮。林静松眼里有很沉的留恋,他说:“我要看你。”
郑千玉笑:“要看眼睛吗?”
林静松俯下身来用额头贴他,说:“嗯,不要挡住。”
视线交织,昏暗的光线之中,郑千玉对他道:
“好,林静松,多看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