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和我约会吗?”
郑千玉问道。
他仰起脸,在昏暗的夜色之中,他是似笑非笑的样子。
郑千玉的手仍旧让他握着,他很冰冷地攀上他的手腕,说:“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叶森。”
握着郑千玉的手让林静松有片刻的恍惚,郑千玉叫这个名字,又把他拉回现实。
“你不会觉得有趣的,你很快就会厌倦。”
郑千玉用了一些力气,林静松放开了手。
有整整一年郑千玉失去对时间的感知。他时而亢奋,听很多失明的人重振旗鼓的故事,给自己做规划,试图告诉自己还能做很多事。
但更多时候,郑千玉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其实他所看到的不完全是一片漆黑,盲人仍有光感,天光照在郑千玉的眼睛上,那是一片迷蒙的灰肉色。
郑千玉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处在白天。但白天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在白天睡去,只活在黑夜里。
这样在夜里规划,寻找可以继续活下去的办法。等郑千玉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的车声和人声,他一下子失去所有的力气。
郑千玉无法欺骗自己,他只想要正常的、能够看见的人生。
无论是积极地规划未来,还是消极地浪费自己剩下来的还很长的人生,郑千玉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之后,郑千玉也厌倦了这样反反复复的自己。
没有人会再需要他了。
郑千玉仰躺在地板上。他把自己的身体糟蹋得很坏,任何时候都没有力气。养父母曾经来探望他,郑千玉对此也没有印象了。
那个时候,郑辛也拿他没有办法了。
郑千玉感觉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抽离了出来,徘徊在上方。在这样的视野里,他是能够看见自己的。
没力气活,也没力气死的身体。恍然的灵魂看了也摇摇头,不知道这样的呼吸还有什么意义。
后来呢?
郑千玉记不太清了,或许他只是厌烦了这样。并不是产生了新的希望,也没有下定决心要迎接新的生活,因为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不会有任何不同。
只是厌倦如此。
在郑千玉看不见的眼前出现了这个人——叶森。他当然是个意外,让郑千玉在黑暗重复的生活里有了一点变化。
所有人都把一切想得太简单,郑千玉不希望叶森再对他说那些陈词滥调了。
是的。郑千玉心想,他应该告诉叶森,他想要怎么样的对待。
“不要再说为了我——你想要我怎么做?”
郑千玉微笑,右手轻轻摩挲自己的盲杖。
或许是因为光线昏暗,林静松感觉到郑千玉那并不是平常的、愉快的微笑。
林静松从来就无法摸透他的心。郑千玉曾经愿意为他坦露一切,如今他尽数关闭自己的心事,没有给林静松任何窥探的机会。
“要联系也好,要见面也好,约会也好,要做……”
叶森很紧地抓住他的肩膀,他的力气太大,让郑千玉更毁灭的话没能说出口。
郑千玉的肩膀摸上去也是棱棱的骨头,他卸了力气,低着头。郑千玉的脸被光与阴影一分为二,一半苍白,一半沉进黑色的水底。
郑千玉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像在收拾因自己的失控带来的一地狼藉。
这几年他唯一学会的事情就是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没有自暴自弃,没有崩塌也没有毁灭。不需要自然地过渡,他可以随时恢复原状。
“很晚了,送我回家吧。”
他摸索着去牵叶森的衣袖,很坦然地说。
这一天出发时天朗气清,回来时夜色浓重,寒气侵袭。
郑千玉和他道了别,林静松送他到楼下,直到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
林静松感到一种适中的痛楚。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失去郑千玉了。
郑千玉曾说自己要和朋友要去海边的小镇写生,一去两个月。
当时林静松在外地,他听到郑千玉在语音里很自然地说:
“我很想去。”
林静松觉得两个月不见面实在太久,因为他已经和郑千玉分别了三天。
但郑千玉有自己想做的事,林静松一向认为这是属于他的选择,他们之间也不会因此而有任何冲突。
只是他会想念郑千玉。
“好。”
林静松答应下来,又道:“我去找你。”
“林静松,两个月不见面的话,你会很想我吗?”
郑千玉的声音在电话里有轻微的电流声,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他平时总问林静松这样的问题,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他的爱。这并非是他不自信,而是当林静松一次又一次点头,这让郑千玉感到快乐,他正触摸爱的实质。
但那一次,郑千玉的语气很缥缈,很像一个临行前的人,不知归期,但也要先告别了。
林静松未能理解那种气氛,他开口道:“我会很想你。”
林静松对待郑千玉,从不知道什么叫做羞于表达。这件事全部都是郑千玉教他。
郑千玉爱他时,有成千上万种表达爱他的方式。
郑千玉想他时,立刻前来找他的时候比比皆是。
因为郑千玉这么做,让林静松在年少时很懂得这样的爱是如何的好,所以林静松也要这么做。
“什么时候可以去找你?”
林静松提前体会到思念之苦,立刻就想知道。
“我想画一幅画,林静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