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西银与秋桃见面就掐,这四个伙计是黄西银好不容易从秋桃那里借出来的。
另一面,则是另外三家医馆的掌柜,靠近主座的那个位置空着。
有人通报:“九尺潭医馆到——”
聂小裳款款而至,向堂上的霍某人欠了欠身,坐在空着的位置上,对着众人灿然一笑。
谁知没人理她,所有人目光都定格在她身后那名女子身上,惊讶地看她一脸冷漠地抱着一只鱼缸,缸中还有一条小鱼摆摆尾巴,欢快游动。
田蜜芽一看见聂小裳就不想好好说话,甜丝丝道:“这位派头真大,要人等。也是,如今九尺潭风光无二,可不得拿出点架子来。”
聂小裳观察局面。
一共只来了八家医馆,也是骄人巷最大的八家,看来据霍某人推测,天山雪莲极有可能出现在这八家手中。
聂小裳道:“不好意思,我不叫‘这位’。我有名字,聂小裳。”
田蜜芽媚笑道:“那就是了。你既不是九尺潭的掌柜,也没和董澈拜堂,自然也不是老板娘,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真不知该怎么称呼。”
黄西银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落樱,暗叹还有这样精绝的美人,脱口而出:“聂姑娘也是我们骄人巷的老人了,我就不客气了。你后面这位是?”
仆从不像仆从,保镖不像保镖。
聂小裳看一眼落樱,笑道:“我表妹,专门过来给我养鱼的。可惜思家心切,妹夫和两个孩子还在家里,过几天就走了。”
落樱:“……”
眼神冷若冰霜。聂小裳对她挤了下右眼。
同样震惊的还有一众掌柜,想不到此女看上去这么年轻,以为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哪知居然已是两个孩子的妈。黄西银尤为心痛,眉间抽搐一下,不再搭话。
霍某人坐在台上,对堂下一切了然于胸,道:“亥时已到,开宴。”
丝竹声起,一串身姿婀娜的婢女手捧托盘鱼贯而入,盘中鸡鸭鱼翅、时令蔬菜,白如玉石,绿如青葱,娇滴滴的汤汁随着曼妙的步伐轻轻摇荡,席上顿时飘来阵阵菜香。
另一处紧闭的门也忽然洞开,又一串粉衣飘飘的婢女鱼贯而入,每人盘中放着一坛美酒。
黄西银好酒,眼睛一亮,登时看出这是出自兖州的特级竹叶青。在金州这块地上,能喝上一口千里之外、闻名遐迩的竹叶青实属难得,更别说八瓶齐上。
又一处门向左右两边大开,一队舞女身着孔雀蓝束腰舞裙,妆容妩媚,阔袖轻摇,袅娜上场,伴随着丝竹声在宴席中央翩翩起舞。舞姿极富诱惑,身段起伏,抻至人前,引得几名医馆的掌柜陶醉不已,忘了筷中夹起的菜。
田蜜芽翻了个白眼,低声骂道,一群见色起意的臭男人!
聂小裳许久不见这么奢豪的场面,恍惚间好像还在五年前京城皇子们的宴会上,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落樱。
落樱凝眉不语。
多么熟悉的场面。
两人第一次照面,第一次暗暗切磋,也是在这样纸醉金迷的宴席上。
酒过三巡,舞也跳了两轮,霍某人还不提正事,席上不少人越来越纳闷,越吃越不是滋味。
霍某人喊他们来,不就是搜罗天山雪莲么,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实。
若不是碍于永乐药材行的名头,没人愿意趟这滩浑水。都想着走个过场,应付了事。没想到他们都急了,霍某人却不急,犹自坐在堂上,品酒赏舞,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田蜜芽等人继续装傻。聂小裳难得吃点好的,谁也不理,疯狂扫荡。
康乐医馆的秋老板是个妻管严,夫人规定每晚亥时之前必须回家,眼瞅着都快到子时了,宴会还没有结束的意思,甚至正题都没有提到,心中着急,鼓起勇气道:“霍掌柜,今日你请这么多人来,总有些说法吧,哈哈?”
霍某人道:“就是请你们叙叙旧。秋掌柜急着回家?不忙,还有三道好菜未上。”
他拍拍手,立刻又有一组侍女,每人手捧一盘菜肴端了上来。
众人低头一看,大失所望。
居然是一盘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白菜豆腐。
与方才那些饕餮盛宴相比,毫无卖相。
掌柜们就算是在自己家吃饭,也犯不着吃这个,多数是给下人吃的。
霍某人见众人心有疑惑,举杯笑道:“这盘白菜豆腐,你们都没吃过?看来好日子过久了,刚来骄人巷那时的光景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可时常想起,几年前刚来骄人巷的时候,每日都吃这个,味道从来都是一绝。那时,秋掌柜的康乐医馆刚开张,同花医馆、红庙医馆只有一个伙计,一天忙下来饭都吃不上,有几次路过,我看见你们吃的也是这个。没有在座各位齐心协力开疆辟土,骄人巷哪有如今的辉煌?”
黄西银悄悄问田蜜芽:“他什么意思。”
田蜜芽将酒杯端在眼前把玩,哼道:“让我们忆苦思甜——”
不过霍某人这话说得却是实情,几个老板左右看看,纷纷动了几下筷子。
很快,第二道菜端了上来。
一条鲶鱼。
肉质肥美,鱼眼睛黑漆漆的,仿若活物。
聂小裳一看是条色泽味俱佳的好鱼,乐不可支,埋头苦吃。
霍某人道:“各位觉得这条鱼如何?”
博裕医馆的侯掌柜赶紧道:“肉质细腻紧实,肥而不腻,活鱼下锅,火候也刚刚好。”
霍某人点点头:“侯掌柜不愧是懂鱼的。”
他道:“这是甘州送过来的火鲶鱼。这道菜之所以上了御膳,就因为鱼肉嫩滑无比,入口即化,一般的鱼绝对做不到。你们知道火鲶鱼为何肉质这么嫩?”
无人答话。
聂小裳觉得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起码应该附和一下,擦了擦嘴,作势惊奇道:“我也很奇怪,为什么它就这么嫩呢?”
霍某人与聂小裳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道:“火鲶鱼不是野生的,养在水塘中。水塘中另外放有几条水蛇,目的就是为了让蛇追捕这些鱼。只有拼命往前游的鱼才有活路。运动多了,鱼肉自然紧实,活鱼入锅,肉质不松,吃起来才无比嫩滑。”
霍某人意味深长地环顾堂下:“可有件事不要忘了,水蛇不会只追一条鱼,它会平等地追每条鱼。这条跑了,或者被吃掉,立刻寻找下一个目标。做一条鲶鱼,就要做好准备接受残酷的现实,没有一条鱼——能独善其身。”
宴会厅三门大开,门口忽然吹进一股凉风。
田蜜芽等人的筷尖不约而同顿了顿。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骄人巷都在知州统辖范围内,如果永乐今天倒了,下一家也休想安然躲过!
霍某人神色转为严肃,扬声道:“上第三道菜。”
侍女应声而入,将最后一道菜放置在八只长几上,然后款款离去。等所有人都看清面前桌上的那个东西时,都瞪大了双眼,勃然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