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一抬眼,忽然看见一样东西,吓得他腾的又站起身。
一只泛着红光的鱼骨琥珀。
夜色阑珊,揽翠园烛火通明,而对面的青龙酒家明暗交错、流光溢彩,两相对照,将当街那只鱼骨琥珀照得璀璨如星,仿佛里面的鱼活了,身上的每根白刺都在发光。
聂小裳盈盈而笑,手指上缠着细绳,任凭那只琥珀在赵驹眼前来回钟摆。
赵驹懵了一会儿,沉声道:“我大哥的东西,怎么在你手上?”
在他的记忆中,这只琥珀在霍某人腰间从未取下,连睡觉也挂在身上,有人要看,也只能远看,不能上手摸。
聂小裳道:“见你大哥的时候,东西掉了,正好要还给他。”
她昨夜夜探霍宅的时候,就备着赵驹来刁难,随手拈了片树叶飞出,取下霍某人系在腰间的鱼骨琥珀,预备用完再还。反正她并未说谎,昨夜确实是见过霍某人的,只是细节不表。
赵驹道:“不可能!我大哥半月没出门,你怎么见他的?”
聂小裳:“你也真是自信,他那么忙一个人,怎么可能半个月都不出门,三天不出门,霍宅就要被谈生意的人包围了,人家不告诉你,你还真信。”
反正聂小裳是不信霍某人会这么长时间不出现,身份到了一定程度,看着清闲,实则时间根本不是自己的,当今皇帝的时刻表她又不是没看过。
她一转移话题,赵驹开始言辞闪烁,看样子对霍某人的行程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时,刚跑走的那名伙计端着一盆热乎乎的洗脚水,颠颠快步走来,眉开眼笑道:“二当家,您的洗脚水来咯!”
赵驹正下不来台,一脚踢翻脚盆:“水都凉了,洗什么洗,没用的东西!”骂骂咧咧回揽翠园了。
那些随从忙接了聂小裳丢过来的鱼骨琥珀,紧跟其后,都知今日要栽,稍有不慎就要被罚。只留那名伙计不明就里,试了试水,愁眉苦脸道:“纯热乎的,哪凉了?”
众人围观了半天,脚也没洗成,失落不已,好一阵才散去。
街上稍冷却了些,二熊缓过来了,低声唾骂,聂小裳笑了笑,抬头看一眼二楼。
楼上还在纸醉金迷、活色生香中,十足奢华的名利场,在光与月的辉映下,人人都端着酒杯,异常兴奋,将霍某人捧在中央。
霍某人忽然回眸,从二楼居高临下向下望去。
两人四目相对。
绚烂的光影下,霍某人的脸肤白珠黑,冷静而明俊,成功人士的自信藏在眉尾。聂小裳感觉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几不可查的微笑。
三分赞赏,三分潇洒,三分挑衅。
仿佛听到了楼下发生的一切。
聂小裳仰望着,回敬了一个眉毛弯弯的笑容,小白牙洁白如星。
***
聂小裳与二熊回到九尺潭。
二熊一进门就招呼所有人来到董澈寝居,抢下董澈手里正在把玩的一只塔楼模型,将聂小裳怎么反制赵驹的事吹嘘一遍,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忘在细节上夸张一番。
他很有说书天赋,三熊听得一愣一愣。二熊与三熊只差一岁,一奶同胞,与双胞胎无异,二熊说的话,不管是什么三熊照单都信。
东来托着腮悠悠地听着,并不像董澈那样一惊一乍。只有董澈最激动,像个木乃伊绑着一条腿躺在床上,脚底仍有血丝渗出,听到好笑处忍不住用腿敲床,猛地吃痛又吱哇乱叫一气。
几人笑闹了一顿,曹先生叹口气,道:“只是,石菖蒲还是拿不到。”
聂小裳道:“可有其他药物代替?”
曹先生道:“黄岑。只能如此了,只是药效未知。”
聂小裳道:“最不好的情况是?”
曹先生道:“这服药配上黄岑,性寒伤阳。如果尚书的身子根基不错能顶得住,效果甚好。如若身子弱吃不住,反会加重寒湿,伤到六腑。”
聂小裳思忖片刻,道:“先用黄岑试一试。”
董澈立即对东来和二熊三熊道:“快,赶紧收拾东西,曹先生药一送过去,你们就躲起来。”
二熊看着动弹不得的董澈,道:“我们都跑了,你怎么办?”
董澈道:“我当然是坐镇……哦不,躺镇九尺潭了。大不了把我抓起来,进大牢我也是躺着去的,能奈我何?”
他眼睛一亮,又道:“牢房的构造,一般人真看不到。什么轮船大炮宫廷楼宇我都做过,腻了,如果真被抓进去,我就做个豪华牢房的模型出来,让你们也长长见识,嘿嘿。”
众人都哑口无言。
只要是能住的地方,哪怕是个鸡窝,他都要琢磨着把它做出来。
董澈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脑门,道:“差点忘了,你们跑之前先送我去趟忘忧阁,我要喝茶。我这个人一向很有风骨。”
聂小裳:“……”
他说得好像要生离死别、喝断头茶,聂小裳道:“用不着他们,我拉‘玫瑰园’送你过去,不仅有风骨,还风光。”
“玫瑰园”两匹骏马,百盆玫瑰,各式点心香飘四溢,没有比这更风光的了。董澈甚为满意:“不错,不错。”
这时候还想着吃喝和面子,二熊三熊齐声道:“少爷……你心真大。”
聂小裳立即纠正:“他不是心大。他根本就没心。”
三熊终归胆小,支支吾吾道:“……难道我们九尺潭,真要散了?”
这几人在九尺潭至少已有七八年,二熊三熊和东来更是五六岁就被送了进来,感情不可说不厚。聂小裳旋身而起,拍拍他的肩,笑道:“有我在,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