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务之急，一定要赶在他们前面拿到石菖蒲，才有赢的机会。
忽然，有人在她腰间碰了一下。聂小裳回头一看，是一位熟客，常来玫瑰园买点心的大嫂，对聂小裳种的玫瑰更是赞不绝口。大嫂的雨伞伞柄一转身碰到聂小裳，刚要道歉，看见是她，嘎嘎大笑：“这不是小甜饼么，你怎么来了？哪不舒服？”
聂小裳打哈哈道：“……没有，我瞎逛的。”
大嫂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姑娘啊，嫂子有个想法，你能不能别逛了，回去做点心去吧。”
聂小裳不解道：“我早上已经做好放街上了。”
大嫂一拍手：“哪够啊，早抢光了！你以后要加量，多多的做，做生意哪能就做那么一点啊，今儿晚上就多和点面！”
聂小裳心头一动。
对啊，做生意哪能就做那么一点儿啊……
看大嫂这热情劲儿，她都不敢告诉她最近忙，也许明日都出不了摊。那名大嫂嘴皮子翻动不止，总之只有一个意思，抓紧多做点，我们不会做。
聂小裳笑道：“做点心其实很简单，不会做可以学，不如先从打鸡蛋开始。”
大嫂奇道：“怎么打？我都是在锅沿上一磕，可省事了。”
聂小裳咯咯笑了：“不是敲鸡蛋。是搅鸡蛋，让蛋液混合均匀。”她一面说一面演示：“先把鸡蛋打进碗里，拿筷子这么搅，一定要顺着一个方向，快速搅，直到泡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蛋液变成金黄色。再用细筛将泡泡滤出。用这样的蛋液加糖来和面，手感酥软，味道更浓，你试试。”
大嫂一面做着搅鸡蛋的手势，一面揣摩味道更浓是怎么个浓法……
好不容易把话痨大嫂送走，聂小裳随手又找了另一个伙计，开口就道：“我要进货，三百斤紫苏。”
伙计的眼睛都直了：“三三……三百斤？！”
紫苏是味普通中药材，两广粤中安徽等地都有种植，货源充足，因此都是小批量进货，用完再来，没有哪家医馆进过这么大的货。
聂小裳这次不同，她就是要给永乐药材行送一个投名状。
大嫂说得对，做生意哪能就做那么一点儿啊……
她算过了，三百斤紫苏大约需要五十两白银，这些年开玫瑰园，虽然数量不多，但生意不错，大家都捧场，也攒了些钱，勉强够用。
就当友情赞助董澈了，大不了一朝回到穷光蛋，从头再来。
想到董澈，聂小裳感到既可怜又无奈，想掐死他又舍不得，这个朋友属实有些费钱啊。
伙计一听有这么大单子，心花怒放，又听聂小裳说要见大老板霍某人，着急忙慌就跑进去了，过了不多时，从里面出来一个眉毛很粗，表情跋扈的大汉。
这名大汉发髻歪向左边，发丝与眉毛一样四处乱飞，脸上胡子也没刮干净，身穿一套勉强算得上细布的袍子，不过带子也扎歪了，走起路来气势汹汹。
聂小裳呼吸凝滞了一秒：想不到大名鼎鼎、魅力四射、年少多金、叱咤骄人巷的霍某人竟然如此……粗犷？
关于霍某人的传说，她在玫瑰园二楼躺着卖点心的时候，听楼下的八卦没有一千条，也有几百条。
说他十几岁就出来做生意，眼光老辣，怎么怎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松把竞争对手逼得走投无路。又怎么开的永乐药材行，开业那天高朋云集，连京城的高官都来庆贺，本州知州县令都要上礼，整条骄人巷大开三天宴席，夜夜烟花美女，好不威风。
又说他如今二十几岁，已阅女无数，不论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还是戏院头牌，只要他勾勾手指，无不趋之若鹜，大老婆没有，小老婆少说也有十几个，堪比当朝皇帝，夜夜翻牌子翻到手抖。
做着金州最大的生意，霍某人白日见客，晚上也多有应酬，出现时总是众星捧月，而聂小裳活动圈子基本都在自己的小院子和玫瑰园，昼出夜伏，两人并无交集，只见过一次。
那日她收摊晚了，远远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高大的背影，往骄人巷深处去了。身边环绕的人有男有女，男的卑躬屈膝，女的腰肢酸软几乎要跌进他怀里，人太多，看不清正脸，一眨眼功夫都进了一处酒楼。
聂小裳怎么也不能将那日玉树临风的背影和眼前这张脸联想到一起，狐疑的瞬间，那名汉子已经不耐烦了，上下打量道：“你要三百斤紫苏？”
聂小裳伸出三个手指，笑道：“三百斤。”
霍某人脸色稍有缓和，似乎一开始并不相信伙计的话，听聂小裳讲了才信，略有赞赏地“哼”了一声，对伙计道：“开单子。”转身就要进去。
聂小裳道：“且慢。”
霍某人回过身，似乎不悦，道：“咋了？”
聂小裳笑道：“除了三百斤紫苏，我还想买一点其他药材，十两便可。”
霍某人警惕道：“有话快说。”
聂小裳一脸乖巧的笑，凑近了些，低声道：“十两，石菖蒲。”
她凭这张人见人爱的娃娃笑脸在骄人巷交友无数，自认还算有些自信，谁知霍某人听了，“哈”一声：“我说呢！原来你也是来买石菖蒲的。断货了！”
聂小裳比了个手势：“别呀，十两，一点点而已，永乐药材行这么大，牙缝里挤挤就有了。对吧？”
霍某人道：“你以为我们这儿是收破烂的？笑话！我说你怎么这么眼生，哪家医馆的？”
聂小裳刚想编个名字先把石菖蒲骗到手，谁知第一次接待她的那名伙计有鸣记性好到不行，脱口而出：“她是九尺潭的。”
聂小裳：“……”
一听这个名字，霍某人直接炸了：“九尺潭？九尺潭还敢来买药？吃了熊心豹子胆，脸皮也忒厚了！”
这一嗓子喊得，声音洪亮，立刻引来一圈人围观。
霍某人指指众人，呸道：“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哪个生意我都可以做，唯独你九尺潭的，做不了！因为九尺潭说话和放屁一样，言而无信，就是个骗子！”
聂小裳陪笑道：“别呀。那日真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他们居然说九尺潭卖假药，那不就是说咱永乐药材行卖假药吗？说我们行，说您不行啊！不拿出账簿，真让他们反了天了，造谣生祸！你别说，那账簿一拿出来，到底是永乐的名气，谁敢说个二字，直接就散了。”聂小裳竖起大拇指。
她极尽讨好，霍某人却不领情，吹胡子瞪眼道：“少来！你就是吹成天花乱坠，从今往后，九尺潭甭想在我这讨到一两药材！”
聂小裳心道，他脾气有点爆啊，一点都不优雅，一点都不风趣……
旁边早有人认出聂小裳，都是买点心的常客，看她被人当众谴责，心有不忍，又怕得罪永乐药材行，和事佬似的道：“哎哟，人家就买指甲盖大的东西，好事多做，生意才会越做越大嘛。”
“哪是指甲盖大，三百斤紫苏呢！要我高兴都来不及，就卖给她吧。”
“小姑娘人怪好的，不要那么凶啦。”
不说还好，越说霍某人越生气，双眼横吊，额头青筋暴起：“你们买不买药，不买都给我散了，一群八婆！”
那群妇女都不敢吱声了，毕竟谁还能不生病，谁能一辈子不来永乐买药，相互撇撇嘴，用眼神表达不屑。
聂小裳道：“掌柜的别生气呀，大家都是生意人，和气生财。交个朋友，明日我送一打绿豆冰糕过来，马上立夏了，清凉解暑去火气。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我的点心很有名的，每日一开张就被抢光了，别人想买都买不到的。”
霍某人忽然扭头看了她一眼，道：“甜的？”
聂小裳正色道：“嗯。”
霍某人想了想，怒道：“我生平最讨厌吃甜的！别想用这些旁门左道贿赂我，九尺潭的药决计不卖！不仅我不卖，我大哥也不会卖！”
聂小裳心头一动：“你大哥……”
有鸣又脱口而出：“这是我们二掌柜，他大哥才是我们大掌柜霍某人！”
果然如聂小裳所料……
眼前这名肝火很旺的壮汉，应该就是听曹先生讲过的永乐药材行二掌柜赵驹。据说曹先生上次就被他骂得鼻青脸肿，下不来台。
聂小裳倒觉得此人虽然脾气火爆，但心机不重，笑道：“原来是二掌柜，久闻大名。可万一霍某人愿意，我说万一哦，愿意卖给我们呢。”
闻言，赵驹大怒：“你口气忒大！我大哥岂是你这种小妮子能造次的，人都别想见到！”
聂小裳道：“万一，我说万一哦，我见到了，他又愿意卖给我……”
赵驹喝道：“狗屁！你要能见到我大哥，我让你骑着在骄人巷走三圈！”
聂小裳立即道：“一言为定。”
围观的人一听打上赌了，兴奋不已，交头接耳。
赵驹见她来真的，心中一震，故意道：“你要见不到呢？在骄人巷人最多的地方给我洗脚，如何？哈哈哈哈……”
聂小裳笑道：“悉听尊便。”
周围的人一脸兴奋，在两人脸上来回探寻着。赵驹却压根没把聂小裳看在眼里，志在必得，哼一声，转身踢了一脚有鸣泄愤，拂袖而去。
踢得不重，有鸣作势龇牙咧嘴，嘿嘿陪笑。
看来这单生意，非要找到霍某人本人才能拿到。
可听刚才那些人闲聊，霍某人已经多日未曾出现，永乐药材行都是二掌柜坐镇，怪不得赵驹自信满满要与她打赌。
聂小裳走出永乐药材行，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拥挤如常，她抬头凝视着“永乐药材行”五个白玉大字，每个字都在烈日中发出皎洁的光芒，似乎高雅不可侵犯。
聂小裳微微勾起嘴角，当即决定，夜探霍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