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澄星一觉醒来,外面天蒙蒙亮,约莫时间大概五六点钟左右,蝉都还没鸣。他很少这么早自然醒,但今天是被热醒的,睁眼一看,身上虽是一层薄毯,但将自己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文予宁还抓着他的被角往下,压在沉重的手腕底下,仿佛不让他出来似的。
他小心地将文予宁的手腕抬起,往后一蹿,从被窝里轻巧地逃离,坐了起来,毯子裹住半边。
低头细看,文予宁睡得很沉,眼睛紧紧闭着,呼吸匀长,而一双剑眉长入鬓发,发色浓黑,鼻梁高挺,淡色嘴唇轻抿,额发遮住一边眼睛,看过去颇有一种说不出的英气,仿佛小说里走出来一样。
“这是谁的古风同桌啊。”
成澄星心情不错,从他身上一跃而过,跳到了地上。
走出房间,进了院子,先是像昨天一样从井里挑水洗脸、刷牙,又左右两边大幅度活动臂膀,抬头,望着院子里高高的、长势良好的向日葵,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时间还早,成澄星穿过院子中间小路,推开了大门,门外就是一条不太宽的乡间石头黄土小道,再往前是石灰铸成的堤坝,高度不太高,下面河水蜿蜒、清澈,水流不小。
空气中夹杂着清晨略冷的薄雾和水花翻动的湿润气息,人们早上胳膊挽着筐,去到河里洗点儿菜,回家做饭,还有的干脆就是从家里起床,跳到河里洗一把脸,邻里之间互相说着话,乡音浓重。
这对成澄星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像是来到另外的世界,对面青山起伏,绵延不绝,合成怀抱之势,将这个小乡村抱在怀里。成澄星想起这个地名,叫做阡山,还真是地如其名,到处都是山。
他听那河水哗哗啦啦的声音,很是欢快,也找了个矮的地方跳下堤坝,往河边走,想去搅动一下河水。到了边上,有人向他看去,好像说他是阿宁带来的客人,城里来的娃。
“我们这里还好伐?”
“很好,”成澄星模糊听出一个大概的意思,朝对方那大娘竖起了大拇指,“这里很好,是很美的地方。”
对方笑了笑,也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有女孩躲在妈妈身后,偷偷看向他。
“我们阿宁读书好,在城里也好嘛?”
“好,是学霸,第一名。”成澄星想了想,伸出食指,比划出一个“1”。
乡民们连连点头,开始跟他说更多的话。
“阿宁的阿爸,苦命的咧,腿没有了,治病,他要念书,家里嬷嬷爷爷都去世了,他种地,种土豆……”
跟他说话的人是年长的老奶奶,成澄星听出想要他关照阿宁的意思,便连连点头:“我们很好,是同桌,同学,很好的朋友。”
“阿宁功课好,人品好,帮我们收庄稼,安灯泡……”
成澄星只得点头笑着,说他知道。
后面又有女孩走过来,手里拿着向日葵,没有杆,只有很大的花盘,上面果实累累,想要走过来,递给他,到底害羞,没好意思,转交给了奶奶,奶奶笑着递给了他。
“能吃,是瓜子。”
“啊,还真是,”成澄星接过这向日葵的花盘,仔细看去,上面黑黑的、密密实实的,竟都是瓜子,“还第一次看到瓜子的这个……胎盘。”
他从上面揪出来两颗,放到嘴里嗑着吃,没炒过的白色瓜子仁,味道是清新的、甜兮兮的。
“哇,好吃!”
他这一声感叹,乡民们都笑了起来。
“阿宁这几天在村里,挨家挨户找这个,说他的客人喜欢。”
“我们还以为,是女孩子,哈哈。”
“你来太早啦,都还是花,没熟,就熟了这么一两个,等大的,熟透的,才好吃……”
成澄星听出不对了:“他这几天都在这里吗?找向日葵?”
“是啊,放假第二天吧,是第二天吗?就回来了。”
“2号回的,还陪我去了一趟镇里呢,修理拖拉机。”
成澄星愣住了,想到那满院子的向日葵,原来是新鲜挪来的,刚刚种上!
难怪家里干干净净的,像是有人按时打扫,什么东西看着都很整洁,还有厨房那么多储备的食材,新鲜的猪肉……
他端着向日葵爬上了堤坝,准备往家走。
“你是阿宁家的吧?给你。”
成澄星接过一簸箕绿茶叶子,小小的芽儿,新鲜翠绿。
“之前他来我们茶园摘了一簸箕,昨天晚上又让我帮他再摘一些,说是你们挺爱喝。”
“是,”成澄星接过,“麻烦您了。”
“好喝吧?”
“嗯!比卖的冰红茶好喝。”
这面目黝黑的大叔,哼的一笑,眼角眉梢皱纹一道一道的,闻言有些得意,转头背着大茶篓子,另一只手里拎着一嘟噜白酒,往乡间小路西边走。
文予宁起床时,先是一激灵,猛地坐了起来,里面的人不在,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他跳下床,几步奔到外面,厨房里有声音,成澄星正在里面瞎忙。
“哎,别切了手。”
文予宁见他拎着个菜刀正在剁茄子,连忙抢身过去,从他手里把刀夺去,握紧了他的手指头。
“你醒啦?”成澄星笑了笑,“昨晚干什么去了,竟然起得比我还晚。”
“几点了?”
“11点啦。”
文予宁有些懊恼,放下了他的手,看到后面大锅里正在煮着粥,南瓜被碎尸几段,奇形怪状的,丢在了白米粥里。
“你等我来做。”
文予宁出去快速洗漱完,回来看到桌上的向日葵,上面挖空了一小片。
“这是从哪儿弄的?”
“邻居给的。”
“你能听懂他们说的话?”
“听不懂,但给我东西我就收着了。”成澄星将向日葵继续抱着,站在厨房门口,揪里面的瓜子吃。
“怎么不把我叫醒啊?”
“看你睡得挺香的,反正没什么事。”
文予宁盯着大锅里的粥,份量够五个人喝了。
“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南瓜粥啊,昨天你说的。”
文予宁看出成澄星喜欢他们这当地老南瓜,打算今天给做个粥,只是昨晚胡思乱想到四点多才睡着,这一觉起来,已经是中午了。
“我做的对吗?”成澄星问道,“南瓜切块和大米一块煮。”
“这样也行吧,但不是我想做的那种,等下回我给你做,纯净的南瓜粥。”
“这个我都洗过了,也挺纯净的。”
文予宁笑了:“是南瓜自己煮自己。”
“噢噢,”成澄星点头,“不过咱们今晚就得走了,明天开学。”
“嗯,”文予宁将茄子掰开,做了个简单的凉拌蒸茄子,“你觉得这里好玩吗?要不要暑假再过来。”
“好啊,我觉得挺好的,空气新鲜,风景也好,东西好吃,人也不错,茶也好喝。”
文予宁背对着他,嘴角微微上弯。
成澄星望着他,嗑瓜子。
乡民们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文予宁早回来的三天做什么了,全告诉他了,包括但不亚于把家里院子荒了几年的地,种上从别家买来的向日葵,预备新鲜食材,打扫卫生,甚至把他们来到这里的必经之路,乡间小道上的牛粪、马粪都提前清理了干净,只为了接待他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我们还以为他从城里带女孩回来。”
成澄星也感到荒谬,就是带女孩回来,要不要这么隆重啊?文同学还真是一个包袱特别重的人,重到一种什么程度呢?就连家乡都要先“打扮清扫”一下,再带他过来玩。
舅舅说,富人常把不要的东西施舍给穷人,那是举手之劳,而穷人往往把最珍贵的东西送给富人,那才是用心良苦,也许,文予宁对他,就是这样吧。
这个午餐吃得很简便,只有不大精细的南瓜煮白粥和茄子凉菜、炒西红柿鸡蛋、拍黄瓜,文予宁为了让他尽快吃上,没时间做太荤的菜,但成澄星吃得很香也很开心,吃了满满两大碗。
“你是真饿了,”文予宁很是抱歉,“等晚上我给你做一个大肉的菜,红烧蹄髈怎么样?”
“你又忘了,晚上咱们得走啦,前后有六小时的车程呢。”
“啊,对了。”文予宁脸上难掩失望,三天竟这么快就过完了。
“我喜欢吃你做的饭,也不用只在你老家做啊,”成澄星道,“回头你来我家,咱们一起住,我要把你会做的菜都吃一遍。”
“行。”文予宁点了点头,眼眸中带着期待。
俩人吃完饭往外走,只能去不远的地方遛遛弯儿了,成澄星提议去他的小学和初中看一看。
“那要翻过这座山,走过锁链桥,才能到县城里面去,”文予宁道,“而且我的学校,跟咱们高中比,不值一提,学校还没球场大,校舍也很破旧。”
“噢,我是想看学霸从哪里来的。”
文予宁笑了笑:“学霸都是在家自学的,这两天你住过的地方就是,不如,我带你去红枫桥看看吧,那里还比较有意思。”
“好。”成澄星欣然应允。
俩人绕着山路往下走,两旁树木郁郁葱葱,绿意盎然,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更显山野空旷与宁静。
成澄星抬头,看到那山脉上的小路,窄而陡峭,仅有两寸,有小孩在上面背着小书包,顺着山脊往外走,便问道:“你也是这样上学的?”
“是啊,”文予宁抬头看了一眼,“比我们那时候好一些,多少还有条路,我们那时候全靠自己探索,在上面硬是踏出小路来。”
“那不危险吗?看着特别陡,旁边连个扶手都没安装。”
“这是翻山越岭最近的路,上下学为了能在家多睡一会儿,我们这的孩子大多练就这个本领,你看多小的孩子,在那上面都没有打闹的。”
成澄星点了点头,想来文予宁向来谨慎不出错的性格,也是来源于这悬崖峭壁上的羊肠小道吧。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徒步,他们终于来到了那座红枫桥。红枫桥,顾名思义,后面山上以红枫树叶著称,桥梁直通两山之间,桥下是一条宽阔的江流,此时缓缓流淌,水面波光粼粼,当地人叫它澜沧江,它源自远处的群山深处,一路奔腾至此,滋养了这片阡山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