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陆行的动作很轻,检查了一下她的手臂和腿,只有小腿上有两三处轻微的擦伤,除了沾染的一身尘土,大约就只是有点被吓到了。
他略微松了口气,摸了一下她的脑袋,说:“先在这儿坐会儿,行么?我带裴千语回去。”
她视线偏转过去,裴千语坐在一边,没吭声,两只手虚虚地扶着左腿。
她注意到裴千语的手在发抖。
“谢灵。”
裴陆行声音很轻,“别多想。”
谢灵从地上撑起身,哑声说:“回去,有私人医生。”
裴陆行不再耽搁,低下身,将裴千语背了起来。
谢灵走在后面,她回过头看了一下台阶,看见最后几阶有一条长长的血迹。
她收回视线,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眼睫也轻轻颤了一下。
回到别墅里,看见三人的状态,几乎不用说明,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医生很快就到了,这事当然也惊动了阮黎和裴淮川他们。
所有人全都围在裴千语旁边,神色有些凝重。
气氛变得沉甸甸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等检查完,阮黎立刻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严重吗?要不要现在开车去医院?”
“没什么事,只是脱臼了,”医生说,“如果不放心的话,也可以再去医院检查一下。”
听到这句话,两个大人才明显松了口气。
紧接着是给裴千语将脱臼的关节接回去,裴千语竟难得地全程没吭声。
谢灵离得有些远,所有人都围着裴千语,没人注意到她还在。
她过不去,只能站在原地。
她看见裴千语额上冒出了冷汗,嘴唇紧紧咬着,脸色有些苍白。
阮黎看得心疼,却又不敢随意动裴千语,怕伤到她,只好握着她的手,“好了好了,没事啊千语,我们在呢,很快就好了。”
裴千语没说话,等那股疼痛的劲儿缓过后,才慢慢吐出一口呼吸。
医生开始给她的伤口做清理和消毒。
两人滚下来的台阶高度不高,没有造成严重的磕碰伤,但是裴千语人为地做了那个肉垫,导致她手臂腿上的擦伤要严重得多。
尤其是腿上有一片摩擦伤面积比较大,看着也惨不忍睹。
光是清理伤口,裴千语就出了一身汗。
等到开始消毒的时候,她再也没能忍住,发出一阵疼痛得克制不住的嘶喊。
尤其是她似乎并不想这么软弱,很用力地压抑,可那些痛苦的呼声还是从齿缝间流出。
这让阮黎看得更心疼了,眼眶也有些红,在一旁细声安慰,“千语,疼就哭出来,别忍着,我和你伯伯你哥哥都不是外人,在我们面前不怕丢人啊,乖,想哭就哭吧。”
裴千语偏过头,疼得发抖,无暇回应了。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
谢灵一直看着。
一直到结束,医生收拾东西,说完注意事项,大人们开始送客,阮黎才注意到一旁站着的灰扑扑的像只流浪小狗般的谢灵。
她愣了一下,然后才忙走过来,问:“小灵也摔了吗?怎么回事?伤得严不严重?——医生,医生!等一下,再帮我们小孩看一下。”
医生折转回来,不过谢灵身上的擦伤明显轻微许多,很快就处理好了。
阮黎叹了口气,摸摸谢灵的头发,说:“疼不疼?”
谢灵摇了摇头。
医生和闻讯而来的阿姨管家都离开了。
裴千语处理完伤口就睡过去了,不知道是疼晕了还是脱力后睡着了,裴淮川拉了窗帘,给裴千语搭上一条毛毯,走过来,放轻了声音,“出去说吧,让千语休息会儿。”
几人从大客厅出来,到了连接前院的小客厅。
到这时,阮黎才带着一点兴师问罪的口吻,看向裴陆行,说:“你怎么照顾的妹妹,出去玩搞出一身伤回来,你明知道千语之前腿骨折了还没完全恢复好,为什么不多看着点?还让她伤得这么严重回来?”
“你到底怎么当哥哥的,你让我们怎么跟清泽他们交代?”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说,怎么摔的?”
一连串的指责和询问。
裴陆行都没有应声,沉默着。
直到最后一个问题。
他才开口,说:“楼梯踩空了。”
简明扼要,省略了许多。
“楼梯踩空了?”
阮黎显然更生气了,甚至是难以置信的,“你不是跟她在一起的吗?你就没拉住千语?让她摔成这样?你看没看到你妹妹那一身伤,你——”
气得她胸膛都开始起伏。
裴淮川安抚地搂住她,说:“孩子出去玩,有意外也是正常的,哪有人出去时时刻刻盯着别人的,千语没出大事,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等明天我们再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你也别怪孩子了,估计都吓坏了。”
“我怎么不怪?这里面就陆行最大,他不照顾好妹妹,还让千语……”
说到这里,阮黎的眼眶有点红,“你看没看到刚刚千语那个样子,我这个做伯母的都看不下去,让千语爸妈看到不知道有多心疼。”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阮黎还想说裴陆行几句。
这时。
谢灵忽地出声,平静地,“阮姨,是我不小心踩空楼梯了,裴千语是因为保护我才伤得这么严重的。”
四周的声音仿佛都被吞噬,什么都不剩,安静得过分。
阮黎和裴淮川都怔住了。
裴陆行侧眸看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
好一会儿。
“小灵……”
阮黎走过来,拂开她有些凌乱的发丝,声音轻了很多,“不是你的错,小灵,刚刚是我气糊涂了,我知道都是意外,我们小灵也吓坏了是不是?”
她摸摸谢灵的头发,还像往常一样,温柔地,“没事了,小灵,没事的,不要多想。”
“已经过去了,就别去想了。”
阮黎轻轻拍着谢灵的肩膀,安慰她,问她,“还疼不疼?”
很久。
很久,很久。
谢灵都没有说话。
她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相拥的影子,很近,却又很远,远到像是从来没有一刻亲近过。
是因为她是外人吗?
所以一直以来连一句重话都不曾有过。
以这样温柔的、客套的、疏远的方式。
“阮姨,裴叔,”她抬起头,声音有些哑,“我想回去休息了。”
“好,我们小灵今天也累了吧,上楼早点睡,记得医生说的,今天先别洗澡了,我知道你有洁癖,今天先忍忍好吗?”
阮黎面露关心。
谢灵神色如常,说:“嗯。”
她转过身,从小客厅出去,却没有沿着楼梯上去,而是从前院的小门走了出去。
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密布,几乎看不见天光。
一片沉重阴暗的铅灰色。
她一直走,一直走。
在寂静中不断前行。
走到了一处无人的偏僻凉亭,她终于停了下来,走进去,坐了下来。
就这样安静地、放空地望着天空。
慢慢地,她趴在那张布满了灰尘的石桌上,冰冷的带着潮湿的气息扑鼻而来,有些难闻。
她却没有动。
很久以后。
她打开手机,点进了通讯录里,给备注为“妈妈”的号码发送了一条短信。
——我有一点想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