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月一出生就没有父母。
对于这件事,他没什么感觉,毕竟他与那对夫妻素未谋面,何谈感情?
接任教主的谢知礼是他父亲的结义兄弟。谢知礼人如其名,行事儒雅温和,对刚出生就失去双亲的孔月多有怜惜。
“我不服,我才是你女儿,论资质武功样样不比姓孔的差,凭什么封他当少主!”
“我早已将月儿视如己出。仪儿,你该把他当成亲哥哥。”
“扯大爷的蛋!要我服孔月,下辈子吧!”
女孩气愤推开门,头也不回跑开,没看到藏在窗边偷听的身影。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大抵感动居多。然而,随着时间流逝,这份感动逐渐化作盘踞心间难以言说的疑惑。
谢知礼对他的控制欲实在过了度,大到练什么功夫、见什么人,小到几时起宿、几时用餐,通通要管,让人怀疑是否超出长辈关心晚辈的正常范畴。
生活在密不透风的监控下,唯一接触到的同龄人是谢知礼亲生女儿,整日和他针锋相对,无人能与倾诉,只能将困惑沉淀回心底。
看上去肆意妄为的影教少主,实际上按着教主意志行事,没多少自行活动的权力。
人生中第一次任性发生在十八岁。
明明是孔月的成年礼,教主谢知礼却比所有人都高兴,频频举杯欢庆,贪婪目光反复孔月身上流连,使得孔月恶寒不已。
谢知礼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确认了这一点,孔月顶着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跳,利用偷学的易容术,伪装成普通教众,往山下疾奔。
“站住,你是什么人?”守门人喝问。
裹在夜行衣里的身形颤了颤,少年竭力镇静:“我是凌霄堂的新堂客,两月前左护法领来,和大哥你见过的。不记得了?”
守门人压根没想起来,面上装作恍然:“哦,原来是你小子!”
少年状似随意亮了腰牌,迅速收回袖中,嘻哈道:“今儿不得空,没法闲聊,改天请大哥喝酒!”
拍拍守门人的肩,面色如常缓步离开。
走出视线的一瞬间,少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喜悦,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高高跃起,欢呼出声!
到了山脚,连空气都是清爽的!
少年一头扎进喧嚣人间,如鱼儿回了水池,眉目间重新染上恣意气息。所有事物都新鲜极了。
就是这时候,他听说了一件顶有趣的事——正道在举办新秀武林大会!
有意思,这种热闹岂能不凑?
隔着血海深仇,孔月对怀剑门无甚好感,索性洗去易容化名岳箜,大大咧咧往新秀会去了。
力战数场而不败,横空出世的散修岳箜可谓大出风头。
正午时分,少年孔月傲然立于擂台之上,红衣猎猎,意气风发,举手抬眸间的风采不知迷倒多少男女。
美人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连挑衅的模样都那样迷人:“名门大派,不过如此。”
唯独抹不开脸的怀剑门不服气,派掌门亲传争夺第一。
这一战打得酣畅淋漓。自孔月长大以来,从未见过这般势均力敌的同龄人对手,尤其这对手不知道他的身份,打架时完全不见手软。
战斗愈久,愈是兴奋。又一番你来我往后,两人临时取用的兵刃齐齐断裂。孔月忍不住开怀大笑。
同时响起的还有另一道笑声,来自与他对战的怀剑门弟子。
他说,他叫上官沐曦。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样奇妙,孔月为羞辱正道而来,居然和怀剑门剑修一见如故,当晚决定抵足同眠。除了真实身份以外,孔月与上官沐曦无话不谈,无谈不欢,互相引为知己。
过去十八年没有朋友,那又如何?
世间懂我者,有沐曦一人足矣。
因此,当孔月得知好友断脉毁根后,他出离愤怒,不惜自曝身份为友人撑腰,指着宗释鼻子破口大骂。
“老匹夫,敢动沐曦一根汗毛,本少主就灭你满门!说到做到!”
冲动过后,自然是忐忑的,害怕上官沐曦在意他的魔教少主身份,不愿与他交往。
上官沐曦没有这么做,反而抱住他,又哭又笑着说:“阿月,谢谢你。”
众叛亲离终究改写了少年剑客。静养中,不甘现状的剑客一次次尝试重振旗鼓。每日天未大亮,孔月总是伴着长剑落地的声音醒来。
尝试次数过多,剑客对未来逐渐失去信心,变得阴郁而沉默。
挚友沉湎于沮丧情绪,这是孔月绝不愿意看到的场景。休养一段时日后,孔月好说歹说,拉着挚友去登七绝。
登顶七绝之路不难,对断经绝脉后的剑客而言却过于漫长。
第三次跌倒在台阶上的时候,上官沐曦一个失力,险些跌下山崖。孔月将将他拉住,也惊出满身冷汗。
安全起见,倔强的剑客到底接受了帮助,靠在友人坚实脊背上,抿着唇,无声流泪。
七绝山上,肩并肩坐在一起,互相依偎着汲取温暖。天地渺渺,寒寺已闭,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相依为命。
孔月轻声说:“沐曦,以你心性能力,将来定能东山再起。眼前的挫折不过过眼云烟,何需介怀?”
上官沐曦亦遥望夕阳,怔怔出着神,不知道想了什么,霎时间洒脱一笑。
“月兄所言甚是,之前是我钻牛角尖,想岔了。”自信骄傲的天才剑修重新活了过来,笑容生动而富有活力。
顿了顿,剑客从怀中掏出一物,看形制,正是寺僧售卖的双鱼长生锁。
“自我受伤以来,多亏有你照顾。此锁赠与月兄,盼月兄平安长生,你我当相偕共老。”剑客温和笑着,亲手将长生锁佩至孔月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