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沐曦不懂什么叫爱。
父母兴许爱他,以救命恩情为独子挣来婚约,可惜过早撒手人寰,变成记忆中灰扑扑的剪影。
因着过人资质,被宗释收为关门弟子后,一腔孺慕之情转而投向师尊。
可是师尊爱他吗?
“竖子惫懒,何时能成大事!”
“去静室思过两月!”
“你勾引我女儿在前,蓄意请帮手闹事在后,简直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印象里,轻则喝骂,动辄责罚,温言关怀寥寥无几。
为了多讨几句赞赏,少年憋了一股劲,想早日修成大能,出人头地。
同门好吃懒做,他废寝忘食。
同门下山作乐,他谨行自律,昼夜不停地修习。
不足为外人道的泪与苦埋在心底,逐渐积了灰,生了根。
人前,他永远是正道领袖引以为傲的关门弟子,有着超脱同龄人的成熟与天赋。
不问世事,不通人情,被争相称赞着说,宗掌门简直收了一位天生剑客。
殊不知,夜深人静时,少年剑客也会渴望聚首会友、家长里短,也会肖想山下风景,想象野柴炊烟、繁闹市集。
没有人生来是一把剑刃,他的心同样由肉长成。
“沐曦,发什么呆?”
拉过手,塞进热乎乎的吃食,浓郁的芝麻香勾住思绪,将他带回烟火人间。
这是一张刚出炉的炊饼,内里夹了肉,外层撒了芝麻,烤得金黄酥脆。
一口下去,卤汁先迫不及待蹦进来,然后是肉味瞬间爆开,熨得味蕾每一处服服帖帖。
孔月双手环胸,调笑道:“叫你来逛庙会,偏要推三阻四,现在得趣了?”
酥饼透着热气,将脸蒸得微红,上官沐曦讪讪地说:“我是担心师妹……”
话被凉飕飕地打断:“闭嘴,吃你的饼吧。”
上官沐曦借着吃饼,把头埋低,眨去眼中酸意。
世上怎会有孔月这样好的人?
人长得好看,武功强,性格善良,又有耐心又容易心软,从不乱发脾气,偶尔被惹生气了也跟撒娇似的,稍微哄一哄就高兴了。
而且……
嘴角偷偷勾起,溢出笑意。
清水洗净后,两人牵着手,不管旁人惊异目光,自顾自漫步集市。
上官沐曦像是一只灵活的山雀,欢快地在人林中穿梭,不一会儿,身上挂满了战利品,冰糖渣儿、山楂糕儿、驴打滚儿……琳琅满目挂成一串。
觅食归来的山雀意犹未尽,又往下一个摊位进发。
摊主殷勤自荐:“两位公子,我家簪子样式是最好的,给夫人小姐们买一只吧?保管喜欢。”
上官沐曦眼中闪过一缕狡黠的光,挑了只凤头簪,在孔月头上比划。
“夫人——”上官沐曦笑嘻嘻问:“为夫买下这只簪子,可好?”
薄红染上耳尖,孔月脸色未变,面上仍然镇定:“我瞧这簪子成色一般。不如何。”
摊主傻眼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上官沐曦道:“你整天戴着同一根素簪子,戴不腻吗?换换花样好啦!”
孔月默许他将发间木簪取下,鸦羽般的长发披了满肩。
木簪在手里转了一圈,上官沐曦才发现,这簪子乍看简朴,实际上刻了一对并肩日月,图案格外新奇。
“难怪阿月看不上新簪,这旧簪子倒挺俊。”
上官沐曦装模作样叹口气,将簪子放回原处,拉过孔月抬脚欲走。
一拽,没拽动。
“阿月,怎么了?”
那摊主注定是要做大生意的,见状眼珠一转,谄媚凑上来:“都说雄为凤、雌为凰,这只凤头簪正衬贵公子!”
上官沐曦忍着笑:“店家,不是我不想买,是我家阿月没看上。”
“这样吧,小老儿我出点血,只算您五两银子,买去讨个彩头也好啊?”
这回没有故作推托,上官沐曦痛快付了钱,把凤头簪揣到怀里。
但等到庙会结束,回房双双歇下,上官沐曦没提赠簪之事。
离开客栈,骑马往怀剑门赶时,没提此事。
到了怀剑门山脚下,依旧不提。
准备上山的当口,美目中含了愠怒,孔月盯着上官沐曦半天不作声。
上官沐曦疑惑问:“一直看着我做甚?”
“少装傻。”孔月冷冷道:“把东西拿出来!”
黑衣少年眨了眨眼,眸中一派澄真:“什么东西?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眼看得孔教主就要发作,上官沐曦倏地一笑,稳稳将凤头簪插进孔月发髻:“阿月,你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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