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胡汉远起身理了理朱色大氅上的褶皱,脸上挂笑。
“胡某听闻徐大人不日高升,便准备了些薄礼。”
胡汉远接过疤脸男手上的楠木箱,亲自将其呈至影一面前,临近时却又停在原地,欲言又止。
“主顾先前在信上说,荼罗帮于湘西盘踞多年,为他添置了不少贡品,此番徐大人高升......”
胡汉远凑近了,对影一低声道:
“梁兄弟,这箱子里的东西,你可随便挑拣几样,日后若返回梦州,还烦请在主顾面前为我美言几句,若能将这主簿之职......”
影一见状移开视线,将手背了过去。
“帮主又不是不知我家主顾的脾气,答应你的事,他自然会办到,区区版主簿之职,还要劳烦帮主献上厚礼,莫不是信不过我家主顾的手段?”
“是胡某僭越了!”胡汉远失色道:“我与主顾大人共事多年,但至今连他姓甚名谁、何处高就都不清楚,这些年仅以书信往来,也摸不清那位大人的习性,如有冒犯......”
影一脸色一沉,有些烦躁地闭上了眼。
片刻前,他于巷口打晕接头那人,夺其信物前来探听,为的便是打探主顾的身份,为日后行刺做准备,未曾想到头来,竟是白忙活了一场。
“至于姓曲那婆娘,”胡汉远继续道:“梁兄且放心,在你将消息知会于黑袍前,我自会派人盯紧她。”
听到“曲”字,影一再度睁开眼,语气不耐,“帮主难道不清楚影笙会杀手行事的风格?”
不待胡汉远作答,影一接着道:“黑袍一到,即刻动手,届时若有什么不知身份的人潜伏在附近,保不齐会误伤一二。”
“啊......”胡汉远顿在原地,与身后的疤脸男对视一眼,“那梁兄弟的意思是?”
“我方才没听错的话,主顾在宋家庄的据点已然暴露,那才是帮主眼下该操心的事,至于曲臻的生死,从现在起,荼罗帮便无需插手了。”
影一说罢,不想再与胡汉远辩驳,转身跃窗飞出。
既然此处没有他想要的线索,他也不想再费功夫,况且巷口传信那人内力深厚,不知何时便会苏醒,他这出戏也演不了太久。
好在,尾随佟大柱抵达茶楼前,他在那人身上翻出三封标有梦州地址的信函,只要循着地址前往接头点,总归会有新的线索。
天光泛白,炊烟于街边酒肆前袅袅升腾。
翻窗而出后,影一并未急着返程,而是于旁侧横梁上蹲下,继续探听屋内的动静。
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毕竟生人在场时,地痞谋事难免有所保留,况且他许久不扮相做戏,也该听听看官的评价。
也是那时,佟大柱的声音从窗户那头飘了过来。
“老大,方才那人,是梦州那边新来的接头人?”
“废话!”胡汉远冷哼一声,“瞧他年纪轻轻的,性情倒是比霍三那小子乖戾不少。”
“老大,有件事,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屁快放!”
“此人的身形......与音韵,倒是与先前放火审问我那人颇为相似。”
影一漠然沉下了目光。
朝日初升,草木皆披金缕。
顺喜茶楼上,墨色身影背光而行,三两下翻过横梁,一路于屋顶穿行。
——是他大意了。
他本以为下过刺杀令后,荼罗帮便会将曲臻甩手给影笙会,在那之后,一旦他结果了雇主,曲臻便能脱险,且再无后顾之忧。
然而,在自己身份已被识破的当下,曲臻若执意前往宋家庄,只无异于自投罗网。
——“我准备从西门走,行土路,顺便去宋家庄看看。”
再度回想起曲臻说这话时果决的口吻,影一只觉一阵胸闷。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为她破例。
某一刻,影一看见自己立于曲臻塌前,利刃出鞘时,那双眼倏地瞪大,充满惶惑与惊恐,他手起刀落,任鲜血自她颈间汩汩涌出,而后久久立于原地,看着那双明如幼鹿的眼失去神采。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若他想省去麻烦,那此番景象,便是曲臻留给他最后的记忆。
“所以你是答应与我再见了?”
旭光落下时,他又想起曲臻说这话时笑语嫣然的模样,紧握剑柄的手不知何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再度抬头,面前是块金字牌匾。
影一茫茫然望着“云廊客栈”四个大字,不知自己已在此处伫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