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讨伐的过程中,叶观像雕塑似的伫立不动,听见最后这句话时猝然抬眸。
“太太,”叶观嗓音沙哑,“印刷厂和书局都已被查抄,这些是最后的孤本了!求您手下留情——”
何氏扭头深望着阮逐舟。
“你在这看着,一本都不许留。”她一字一顿命令道。
阮逐舟面无表情,低头行礼。何氏面上流露出畅快之色,转头走了,叶臻跟着自己母亲也出了门,临走时回头瞧了瞧脸色发白的叶观,轻笑出声。
“跟我争,”男人语气愉悦,悠闲,“你也配。”
门关上了。
叶观手心隐隐渗出汗来。
阮逐舟瞧着他的脸色,心里叹了口气,坐下来,拿过方舟上的火柴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火柴。
地上摆着一个火盆,想来是刚刚何氏与叶臻带来的,方才丢出去的书正好半落在火盆里。
“这么多书,”阮逐舟说,“你就没想过会被发现?”
说着他歘地擦亮火柴。
几乎同一时间,面前站着的人鼻翼轻微翕动,抬起头。
叶观深邃的眉眼凝视着他。
“四太太,”叶观慢慢说,“这些书没有一本是我最近偷偷去买的。有些是当初在西院时您送给儿子的书,还有的……”
语调到最后如断裂的琴弦,陡然降低。
“是小时候,康伯怕我孤单,用自己的月钱买给我的话本。”
他缓缓说道。
阮逐舟手一僵。
他没低头,垂眸看去。
火盆里的那本书明显陈旧发黄,封面用油墨粗印着岳将军传奇几个大字。
大约察觉到他内心所想,07号再次出声,只不过这一回,连这个小小的系统也带了些于心不忍的口吻:
[宿主,我知道这很不地道,可为了完成任务……]
阮逐舟一时失语。
火苗在指尖嘶嘶作响。他不再看叶观的眼睛,转而望向地面上的书封。
阮逐舟不是不明白07号的言外之意。
嘲讽他,羞辱他,一切所作所为,无外乎践踏他的真心。
“兵者,诡道也。”阮逐舟淡淡道,“连大宅门里的人都瞒不过,你读再多兵法典籍还不是纸上谈兵?真是废物。”
叶观眼底眸光一动,嘴唇微张,然而最终什么也没说。
阮逐舟倾身,指尖一松,火柴掉在火盆里。
火苗噌的一下腾起来,眼瞅着向摊开的书本蔓延而去。
叶观的脸色顿时变了,嘴唇死死抿紧,瞳孔微缩。
阮逐舟靠回椅背,顺手拿起桌上的茶盏:“我的话,少爷记住没有?”
叶观眼睛死死盯着跃动的火舌,一声不吭。
一阵穿堂风吹过,小火堆倏地窜高,那本陪伴了他十余年的、康伯在这人世间留给他的最后一件遗物的一角开始焦黑,卷曲,纸糊的味道飘出。
叶观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他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
“四太太,儿子求您——”
哗的一声,一碗凉茶兜头泼上来!
叶观下意识闭上眼睛,没有后撤,却还是被凉意激得一个哆嗦。
水液湿哒哒地顺着额发往下淌,叶观胸膛缓慢起伏,吁出一口气,抹了把脸,睁开双眸。
可下一秒,他蓦然愣住。
盆里的火浇灭了。白烟缕缕升腾起来,如香炉里的袅袅轻烟。
阮逐舟放下茶盏,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叶观。
“问你话呢,”他冷冷地说,“少爷,记住没有。”
叶观怔忪地看着阮逐舟。
阮逐舟起身,随手捻起那本绝版的《古今军事通考》,叶观嘴唇蠕动了两下,眼底闪过一丝慌张。
“记住了,”青年低声说着,又不受控制地往他手里那本书上多看了几眼,“四太太,别的都算了,唯独这一本,请您高抬贵手。”
阮逐舟走到他面前,微微歪头打量了叶观一会儿。
而后他将书随手卷了卷,单手握着,递过来。
叶观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架不住爱书心切,伸手就要接:“谢——”
阮逐舟腕子一抬,叶观手扑了个空,指尖堪堪擦过书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