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少虞的脸掩在半边床帘拉好的阴影中,不等惺忪的双眼适应来自午间强烈的光线,鼻尖先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香。
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抬起手下意识遮住双眼,朝外翻了个身,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绿色,绿色带白,洁白的花瓣半展,就连中间的花苞也尚未完全舒展开,两旁的嫩叶还带着属于朝晨的露水。
是流苏花。
淡雅沁人的香气在房间里肆意弥漫,熟悉地让他好像又回到了家里的院子,使得接连几日的奔波带来的昏沉也逐渐消失殆尽。
他侧卧着,细细端详着床边的盆栽,虽只有巴掌大小,但在这边远之地,能够弄到如此生机的嫩枝一定是非常不易。
他一想起是谁起早弄的,耳尖又不明缘由的红了起来。
齐少虞勾起嘴角,他觉得今天会是轻松愉悦的一天。
他半坐在床上,手拿起那一小盆栽。
盆中只有一束花枝,连着三四分支,每一个分支上的花苞都被郁郁葱葱的花叶包裹其中。
齐少虞禁不住诱惑想闻,却又实在不忍摘下一瓣破坏掉美感,索性直接拿起巴掌大的盆栽凑近鼻尖,眼底里的笑意更浓了。
这时敲门声响起。
齐少虞回过神来,望向门,但有床帘遮挡看不清屋外人的身影。
“请进。”声音上扬,可见心情是真的好。
门被从外退开,他耳边听到些许细碎的声音,脚步很轻,外头的人没有说话,将类似托盘的东西放在了桌面上。
齐少虞还保持着后靠着床沿,微微垂头的姿势,见对方一声不坑,眉眼微蹙,转过侧脸望向外屋,隐隐约约见到的是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影。
齐少虞这次迟钝了好久,他缓缓回过神来,撑着床垫坐起身,重新打量里屋的摆设。
屋子拾掇得干干净净,烟熏色的立柜,被纱窗透进来的阳光照得斑斑驳驳,反射出的光辉更显得此时此刻房内的清幽静谧。
商贩远处吆喝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宁静。
这不是旅舍。
想到这点,齐少虞抿唇,犹豫了片刻,他将盆栽放了回去,顺手将枕边叠好的衣服拿了起来。
换衣服的过程中,外面的人和里面的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
换好后,他站在和外屋隔开的帘子后面,想伸手揭开,却又退缩回手,原本上扬的唇线此时绷直了,似乎只要主动揭开这道和外面隔开的屏障,一切从会变得不同了。
“还不出来?”声音从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令他身影一顿。
齐少虞到底还是掀开了,小步小步地挪了出去,湿漉漉的眼睛躲着不敢见人。
齐朝楚坐在对面看他这样,早已想好的话堵在腹中,目光下移,投向了他的腹部。
她这个弟弟,从小就是金娇细养长大,家里一贯是要宠着惯着的,如今却被蹉跎成这样,齐朝楚心里憋着口怨气,衣袖里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二姐,你怎么找到我的?”
齐少虞声音低低的,眼里满怀期待,此时的他,声音和面貌都换了,二姐还能找到自己?
齐朝楚抬头看了一眼幼弟,有点恨铁不成钢,懊恼悔恨的情感很快占据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怪他又有什么用,只能说当初她们一家人全都瞎了眼,给他配了这么一门婚事。
她倒吸一口冷气,头隐隐做痛,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阿弟,跟我走吧。”
“走?走去哪里,我已经没有家了。”齐少虞呢喃道。
抬头间他看到了齐朝楚的右眼,不是用黑罩子蒙着,而是用银罩子代替,很难注意到。
阿姐,她的眼睛。
齐少虞修剪整齐的指甲泛着莹润的粉色,此时却蜷缩在手掌心里,咬着下唇别开目光,说道: “齐家,早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阿姐,你看看我,我现在只不过是借宿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我…我都不知道…这个身体真正的主人会不会……回来。”
说着说着,齐少虞带起哭腔,“二姐,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害怕自己只是一缕鬼魂,只是地府的冥王大发慈悲留他在这世间再待上片刻。
连续好几个漆黑萧瑟的晚上,齐少虞一闭上眼睛,就会若有似无地感受到几缕阴森的视线盯在自己身上。他生怕就是话本里说过的黑白无常,他们会吐着个能拖到地的血红色舌头,从地里冒出来,一蹦一跳地来到他的床头,来……来索他的魂。
越想越害怕,齐少虞浑身颤栗起来,眼眶湿润,小声抽泣起来。
齐朝楚心中不忍,站起身,走到幼弟面前,想像小时候安抚他一样抱抱他,转而却发现以前还要蹲下身才能抱个满怀的小子,现在一眨眼都已经嫁为人夫了。
至于原来的六皇子。
如果她得到的消息没出错,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齐朝楚叹了一口长气,退而求其次,给他擦掉了眼角的痕迹,“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爱哭,小心被人嫌弃。”
齐少虞揉揉眼,听见二姐调侃自己,哼了一声,也没想那么多,下意识来了一句,“我有人惯着。”
说完,他愣住,四周看了看,又走到屋外,廊角。
没人?
怎么会不见了呢?
齐朝楚依靠在门槛上,明知故问:“找谁呢?”
四处乱找的齐少虞也不晓得是真的没听见,还是听见了还在装傻。
哪儿能真的经得他这么走!
齐朝楚望着屋外的人,蹙了蹙眉,撇开头,道:“别找了,她不在,我偷偷把你带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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