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清澜别院,同心花榭。
同心花榭得名于周围盛开如雪的栀子花,栀子谐音“知子”,又因果实内部种子紧密排列,呈现出“同心”结构,有“同心花”之称。
三面环花,一面临水,五月正是同心花榭最美的时候,举目望去,“小树深丛绚绿华,辟邪香冷玉无瑕。”,更有清风徐徐,水波盈盈。
然而,良辰美景却吸引不了花榭中的主人,只见他白衣乌发,端坐琴后,面如冰玉,目似清霜,风神秀异,不似凡人。
一双凤眼遥望远方,不知在等待着什么。手指随意拨动琴弦,未成曲调先有情。
刘郁离会答应他的条件,陪他过一次生日吗?
琴声越来越乱,一如马文才的心声。
远方灰白的天,飘来几片乌云,天色越来越暗,期盼中的人却迟迟未来。
不多时,丝雨如愁绪飘落,浸湿了等待之人的心。
细雨无声落下,与之一同落下的还有无处皈依的渴望。
“她不会来了。”马文才低声呢喃,声音也被雨意浸染,潮湿到晦暗。
一阵风吹过,纯白的栀子花落进泥水,不复枝头鲜妍。
隐约间有脚步声传来,马文才眼眸瞬间亮起,抬眸间有人一袭青衣从漫天烟雨中走了过来。
起身,疾行几步,马文才大步踏出同心花榭,还有数步之遥,已经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触这如梦似幻的身影。
越来越近,白玉般的修长手指穿进朦胧绿色,触到一片冰凉,转瞬间,幻象如泡沫破裂。
马文才摸到的不是期盼中的身影,而是一株栀子树青翠的枝叶。
乌黑的长发渐渐多了一层水雾,宛若时间流过的霜白。
不知过了多久,马文才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花榭正中牌匾上的“同心”二字仿佛在肆无忌惮地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唯有低下头,不再看,不再想,这些就不存在了。
“同心何处恨,栀子最关人。”
熟悉的轻灵声音在背后响起,马文才身子一颤,却不敢再动,也不敢回头。
忍了又忍,怀着最后的侥幸,慢慢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绿罗裙,裙摆绣着连绵荷叶,宛若青山起伏,下雨沾上的零星泥点反成了山上草木。
再往上是粉色荷花绲边的宽袖,露出一截素白手腕,握着蜜蜡似的伞柄,天青色的油纸伞稍稍倾斜,遮挡住主人面容。
“不认识了?”说话间,油纸伞微微抬起,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自伞下闪现,盈盈一笑,好似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这样的刘郁离熟悉又陌生,马文才一颗心跳得太快,偏偏眼神太痴,一动不动看着眼前人。
呆愣愣伸出手想像以往那样拉住她的手,刚碰到袖口粉色荷花,却像是被扎了一样,立即收回。
刘郁离是个姑娘,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清晰到马文才心慌意乱。
刘郁离见马文才眉眼间已是一片水雾,睫毛尖尖上挂着细细的水珠,抬手递过一张罗帕让他擦擦脸上的雨水。
马文才抓住手帕,却没有擦脸,睫毛低垂,轻声说道:“我以为你不答应穿女装。”
刘郁离上前一步,将马文才罩进伞下,说道:“我很喜欢自己的身份。”
她女扮男装从来不是想当男人,只是因为当前的规则唯有男性才能上桌,不得已而为之。
比起男装,她更喜欢女装,但是未来几年,都没有机会穿,今日是一次放纵。
两人并肩而行,走入同心花榭。刘郁离收起油纸伞,将其放到桌旁,见桌上还有一张古琴,欣喜道:“烟雨茫茫,琴声渺渺。文才兄很有闲情雅趣嘛!”
这段时间太忙,她都好久没听音乐了。
马文才坐到琴后,问道:“你想听什么?”
刘郁离:“随意,随心。”
弹琴讲究心随意动,跟着弹琴之人的心走才能听到最动听的乐曲。
刘郁离坐到一旁,不多时铮铮琴声响起,旋律流畅,节奏明快,隐约似有千树万树梅花迎风怒放。
之后,琴声由柔转刚,跌宕起伏,宛若寒风呼啸,梅花傲然枝头,不畏风吹雨打。
梅花孤傲,琴声清冷,恍然间化身梅花仙,神游天地,纵横四海。
一曲毕,寂静无声。片刻后,刘郁离睁开眼,说道:“这首《梅花三弄》是你弹得最好的曲子。”
“错把落英当有意,红尘一梦笑谁痴。”马文才抬起头,注视着刘郁离,继续说道:“或许是我现在能理解桓府君(桓伊)这句诗中的真意了。”
对此,刘郁离没有说什么,反而问道:“你吃饭了吗?”
书中所写,自谢道盈与马泽启和离后,马文才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自此,再也不过生辰,到了这日便会躲起来,不吃不喝,也不见任何人。
马文才微微侧身,避开刘郁离的目光,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