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嘴唇全干了,初夏燥热,下唇还皲裂出六七道极深的裂纹,她的眼前已经有些恍惚,却不敢停下,几乎是脑中最后的一丝理智,支撑她抬起每一步。
她不敢停下。
不远处的战场上,无数军士的性命、燕临的性命,都在她一人的身上了。
这是薛延第四次近身看她,她的背上被汗水浸湿了,素发有些凌乱,看上去狼狈得很,可薛延觉得此时的江诗宁最美。
君侯能娶得如此女子,知他的冷暖,心疼他的遭遇,为他流泪,为他奔波,身为自幼长大的兄弟,哪怕叫薛延立刻同父母一般驾鹤去了,他也能瞑目了。
一日一夜过去,他们已经筋疲力尽。
一路上,偶有带刺的树木,二人的腿部皆有擦伤,江诗宁身量娇小倒不碍事,薛延却是吃了大苦头。
入夜后,二人摸黑前进,终于看到了百里开外处,灯火通明的王军营帐。
已经二更天了,可来来往往的军士却是整夜不合眼,不断进出,商讨对策。时不时地,有伤员被抬着、扶着、扛着、拖着,到了最大的营帐内。
站夜哨的将士看见远处有人来了,本是拉了满弓准备随时射杀的,可一旁的人瞧着不对,远处二人似乎一瘸一拐,行动十分不便,不像是敌军派来的。
“快去报君侯!”
一人急急跑着到了最中间的营帐内,不多时,数十位弓箭手齐齐拉了满弓朝向那二人。其余兵将列阵开来,燕临自中间走出,眯着眼看。
天太黑,山中几乎是全暗的,江诗宁与薛延刚走出山路,可逆着光线,他们看出了燕临,军营那方却看不清他们。江诗宁再也没有力气喊出声来,只能张开嘴巴,发出些无关痛痒的啊声。
待二人靠近了些,燕临觉察出有些不对,透过模糊的身形,他突然感到呼吸加快,想跑上前去一看究竟,却双脚不听使唤地钉在地上。
他一把扯过旁边将士手中的火把,大步朝前走去。
近了,又近了。
他们向着彼此努力地走着,直到只剩下十几步的距离,燕临迫不及待地将火把伸向前去,狂奔了起来,终于看见了她的样子。
那张让他不敢再想起,却又日日浮现在眼前的脸,如今就在他的面前。
他冲上前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手中的火把不管不顾地甩落在地。他小心地没有挤压到江诗宁的肚子,双手恨不能把她揉进怀里。
“诗...诗诗?”
他颤抖着,发出破碎而嘶哑的声音。
这一刻,他们同时落出一滴泪来。
他看到自己如珠似宝的妻子,几乎成了残破的蝴蝶,半零落着飘到他的身边。她那样瘦、那样摇晃,她的面上尽是灰尘泥土的污渍,裙摆脏得不成样子,噙着泪,皱着秀眉,低低地呜咽着。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走吗?”
燕临放开了她。
江诗宁咬了咬唇,忍着不哭出声来,道:
“我听说你有危险,我怕你会死...”
她忍不住哭了出来,哭声越来越大,甚至掩盖了燕临此刻的心跳声,和不远处将士们手中火把的磔磔火苗爆裂声。
燕临抿着唇,露出一种心疼又懊恼的表情。
“放心吧,我还死不了。”
他伸手为江诗宁抹去那一滴晶莹,顿感拇指灼热,仿佛心脏被她的泪刺痛了一刻。
半个时辰后,江诗宁已在主帅的营帐中更换了衣物,此刻正用随身带来的几瓶药物给燕临包扎伤口。
她第一次见燕临身上有伤,便能猜到此战何等凶险。燕临赤裸着上身,面朝外坐,背上,一道深长的剑伤暴露在江诗宁的眼里。这是他前些日子替一小兵受的,事出紧急,来不及拔剑相向,只能以身相抵。
江诗宁没有问他,为何情愿替一个出身寒微的小小士卒挡下这一剑。在心中的某块地方,他们是一样的人,江诗宁很明白他。如若他视若无睹,自然无人会责怪主帅没有救下小小将士,可他替这一剑虽死不了,若没有人来替,那将士便必然命丧当场。
他不能眼见手下的任何将士白白丧命。
在上京,他是威震不可亵渎的岐侯,是圣上御笔亲封的神策将军,可在战场上,他只是一个士兵,同那些一并搏杀阵前的将士没有任何分别。
江诗宁为他细细处理了伤口,燕临忍着疼一言不发,待一切完毕后,一旁的铜盆中,清水早已变为猩红的颜色,他的身上也汗珠一片。
“诗诗,你这次来,便是寻草药的?”
江诗宁点点头,倘若能解了这燃眉之急,与百姓的安危也大有裨益。
看她在床边收拾着药瓶,燕临咂了咂嘴,有些难以启齿,可怕若再不开口,便再不能问了,于是坐近了些,开口道:
“寻完草药,便走了?”
江诗宁点点头。
“我在陵阳寻了一户好人家,家有薄田几亩,世代务农,父亲早年病故,只有一卧床老母,还有几头牛羊养着,格外有野趣。那户男子虽早年娶有妻子,但原配早撒手人寰,留下两个儿子在身边,很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