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公主道:
“你不怕我吗?”
江诗宁微微一笑,颔首道:
“臣妇为何要怕?臣妇虽身份不比公主,却也是明媒正娶进了岐侯府的门槛的,公主如今看上了臣妇夫君的功绩,想将臣妇取而代之,该是公主多多珍重才是,否则金枝玉叶被街上百姓议论,公主心中怕也是不好受的。”
她三两句下去,本以为昭明公主会因着流言蜚语而哑口无言,谁知她只是冷笑一声,顺势坐在了一旁侍卫安放在侧的椅子上。一时间,公主落座,江诗宁站在她面前不过三五步的距离,二人僵持着。
“江诗宁,是本公主抬举你了。”
她拢了拢身前的狐裘,那是今年秋天,下臣朝贡给陛下的礼品,今年白狐不常出没,一整年只得了这一片,陛下便赏了亲妹妹,随手制了件外披,倒是暖和。
“你有今日一切,都是岐侯的缘故,你出身低微,父亲不过是小小五品官,继母还是个妾室扶正上不得台面的歌姬。如此家世,若非成了岐侯夫人,在王城里连见本公主的面都不配,更遑论如今敢当着本公主的面取巧来了。”
她笑了笑,不再似十几岁的孩童般,而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莫说是你,整个岐侯府中,三个诰命夫人的名头,连同岐侯拥有的一切,权势、地位、兵马、封赏,究竟是百年延续,还是一朝灰飞烟灭,不过都是我皇兄一句话罢了。你也是读过书的,想必萧老夫人在府中也是教过你些道理的,该知道,这世上最具权威的不是什么酸秀才口中的大道理。”
说着,昭明公主向前探过身子,笑靥如花,道:
“是血脉。”
她笑着向后,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
“我生来就是公主,无论这朝中臣子如何更迭,我都是皇室,而你从投胎开始,便注定为人鱼肉,被人差遣利用,甚至,未必有利用的价值。”
“我今日见你,是对你尚有一丝怜惜,不想给自己损了阴德罢了,不是来听你议论谁对谁错的。市井小民,多少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活不活得过第二日才是他们的头等大事,哪有力气关心侯爵王庭里多了少了什么人呢。”
江诗宁沉默,看着面前的昭明公主,竟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无法摆脱地慢慢席卷全身,她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慌,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将要发生。
反观坐在椅子上的昭明公主,倒是一片云淡风轻,不徐不疾地将手从汤婆子上拿开来,撩了撩鬓间的碎发,莞尔道:
“况且,若真有人敢说嘴到本公主面前,也无妨。”
“我便拔了他的舌头,叫他再不能乱吠。”
江诗宁向后退了一步,没想到昭明公主小小年纪,竟说出这样的话。瞧她那笑得灿烂的模样,着实把江诗宁吓得不轻。
“我看你不是个笨的,给你指条明路。”
她笑着,再次压下身子,凑近了些,低声开口道:
“岐侯如今权势滔天,多少人对他心怀妒忌,连同江鸿章在内有一个算一个,都巴不得他死。他又是个武将,出门征战,难保没个什么意外,若是自己不小心丢了命,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伸手去,用手背蹭了蹭江诗宁的脸,真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人面。
“要说想悄无声息地让谁消失,也是有很多办法的,譬如堕马、坠崖、匪贼拦路、敌军暗杀、中毒身亡、受伤殒命,还有更惨的,就比如...”
“公主!”
江诗宁听不下去,出言打断了她。
“你到底想做什么。”
昭明公主笑着:
“本公主喜欢的,皇兄从不会拒绝,可若是我得不到,那就谁也别要了。”
江诗宁眼角泛红,忍着问她:
“你是想我死吗?”
昭明公主摇了摇头:
“闹出人命可就没意思了,我还想请你来参加我与岐侯的大婚之礼呢。你放心,我只是想你签了它,然后远远地离开上京,再也别回来,就够了。”
一旁的婢女端着木盘,恭恭敬敬地跪到了江诗宁的身侧。她侧过头去看,是那张休妻书,上面罗列着她的条条‘罪状’,譬如入府一年未怀有子嗣、言行无状使家中长辈劳心、自视清高顶撞亲生父亲、无才无德不能讨丈夫欢心。
江诗宁看着这张休妻书,终于忍不住,泪水无声夺眶而出。
为什么,她觉得自母亲去世后,所有人都在欺负她,可她从未招惹任何人,却无端端遭遇暗算、陷害、羞辱、和逼迫。
她颤抖的手执不起笔,索性将拇指放在唇边,用力咬破。
鲜血混着眼泪落下,随着指尖的纹路,一圈一圈浸染在上,她颤巍巍地伸手过去,闭上眼睛,四行清泪随着下巴的轮廓滴落在地的瞬间,拇指也狠心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