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瘦的手指把蜡烛放下,试着推了推看似沉重的红木书柜。
果然推不动呢。
金绯给自己花钱买的东西,都是数一数二的。
沙多又试了试侧面的阴影处,咔哒一声机关转动,柜子深处递出一把白金色的短刀。若是仔细鉴赏其上的装饰和工艺,和那把未开刃的匕首出自同一位匠师之手。
不过这一把,刀刃磨得极其锋利。只要抽出,就能以一人之力,抵挡任何变数,护自己周全。哪怕对手是恶魔。
沙多的指腹在刃上划过,剌开一道浅浅的口子。粉嫩的皮肉之下,渗出滴滴鲜血。
很痛。
是一种难以直接描述的疼痛。
伤口处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有无数的针在反复穿刺。
一片寂静中,沙多的手无法再握住短刀,掉落在了软绵绵的地毯里。整个房间里,有的只是因为疼痛变得急促的呼吸声和时不时泄出的喘息。
要尽快止血。
沙多凝视着久久没有凝固的红色液体,感觉视线有些模糊。这是金绯的刀具附带的效果,他早就知道的。
可是偏偏,他还是想试一下。会让恶魔痛不欲生的武器,对自己来说,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会不会不一样。
很显然,答案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把他砸得头晕目眩。
应该会有绷带的。金绯是一个驱魔师,她会把处理伤势的工具放在最容易到手的地方。
在书房的沙发底下,沙多找到了一个医药箱。里面放着两瓶未开封的碘酒,还有足足一扎绷带和琳琅满目的伤药。
背靠沙发在地上坐下,几乎是颤抖着完成了包扎。
沙多多少也能理解了协会为什么要先除掉金绯。
在当代这个驱魔师的盛世,甚至更久以前,金鳞王青那样不应存在于世上的生物,自古以来被称作恶魔的生物,就已经开始和协会有了密切的接触乃至合作关系。
比如协会例年开展的入门和考核。光靠笔试和面试还不够,如果没有确切进入过一个副本,谁也不知道哪些人只是绣花枕头,也不会知道哪些人是隐藏在底层的黑马。
在考试的最后一个环节,协会会安排交易官与助手开启一个小型副本,从而观察每位考生的应对能力。
而这交易官和助手中,至少有一个,在学术意义上会被归类到恶魔一类。
亚洲分部的许诺和娜忒,欧洲分部的凯文和瑞秋……还有数不尽的沙多看不到的地方。
如果协会还在和恶魔筹备更过分的事情,为了防止安吉尔站出来反抗,就要先让她身边拥有直接抹杀恶魔能力的金绯消失。
尽管并不知道协会做了什么,但从两栋房子装饰就可以看出,金绯确实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在山中村的她不再会为协会和副本的事情苦恼,也不在乎外面的人,甚至就连死亡也能笑着唱着歌展开双手去拥抱。
就好像,死亡对她来说才是一种解脱。
沙多带上了短刀。如今他的技能幻想症不再适合频繁使用,军火库自然也无法越过系统和副本的规则凭空出现。一把能斩杀恶魔的利刃,说不定会对接下来的路有帮助。
离开别墅之前,他突然想起安吉尔喜欢喝酒。
协会关于金绯的资料有限,可是为了能让驱魔师们放开手脚攻略安吉尔系列副本,倒是准备了不少和安吉尔有关的超出公开范围的私人信息。
既然她喜欢喝酒,那别墅的地窖里没有把酒列为储存品中的一员,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沙多拖着脚步,缓步走下了金绯家中的地窖。
什么时候,自己也和凯文那个醉鬼一样嗜酒如命了?
白发的青年苦涩地笑着,撬开了酒桶,用晶莹剔透的玻璃杯舀上大半杯,直直地灌了下去。
一杯,两杯……直到半人高的桶见底。
哈……果然,死人是不会醉的。庄遥生顺手把杯子放回原位,努力回想到底是什么时候产生的怀疑,又是什么时候慢慢确定?
一开始成为驱魔师的时候,格外容易介入副本?
还是在战争副本中被埋入尸体中,醒来后一步步爬出来?
或者是在看到村庄的女孩时,产生了一种对同类的警惕?
再者是后来,进入钟表世界,被迫接受协会所做的一切,被动和金鳞扯上关系?
安吉尔副本中,他一直都在逃避。想着只要不去那些在资料中看到过的地方,就能和安吉尔拉开距离。李舜也很愿意照顾他的想法,主线之外的内容,一概不碰。
喜欢把刀架在脖子上说话的唐瑜,吃着蘸了汤的面包很认真地和他提议去干一票大的,直接处理了安吉尔本尊的时候,庄遥生才意识到。
逃不掉的。
就好像有人在暗中牵线,和安曦做的一样,慢慢地把他往固定的人、固定的事件上不断拉扯。
安曦想要的,是他庄遥生和魏清,和魏家扯上关系。
而幕后的人更希望他走到幕后,把安吉尔、金绯、步青莲、金鳞以及和宴请、世界线有关的一切都像肠子一般串连掏出。
安吉尔的笔记也提到了李家。那么李舜恐怕也在剧本里占有了一席之地。
李家虽大,但需要进入驱魔师协会吃苦耐劳的只有一个。上一个是李舜的爷爷,这次李舜短暂隐退处理了家族内事务后,下一个就会是他。
庄遥生回国,只是一个契机,收到协会召集令的李家,无论如何都会推一个人出来。不管中间发生了什么,最后站出来的是李舜本人。
抹去了安吉尔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点活着的痕迹的是伊亚哥捷。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是庄遥生自己。
那个英姿飒爽的红发女子,在生命的延长线的最后,已经失去了生命的状态,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和金绯一样。她们都是在过去被舍弃的人。
或许在不远的未来,处于漩涡中央的庄遥生也会被协会舍弃。
那个从他记忆伊始,就成了如同爱德华和胡克一般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的驱魔师协会。
可是他也没有勇气走到对立面,加入驱魔师猎人。
他没有办法与曾经的家人、同伴,甚至那些陌路的人刀尖相向。
不管是作为沙多还是庄遥生。
因此庄遥生所能做的,就是拖着疲倦的身躯和心,继续往前走。
直到他作为人的蜡烛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