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杯中茶汤澄澈透亮,绿叶舒展如雀舌,白雾袅袅升腾,携着若有若无像似茉莉的气息,纪棠又喝了些,赞叹道:“本来就觉得很好,听你一言,物以稀为贵,更是觉得好上加好了。”
纪棠同他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心思却早飞到方才上官淮柔的话上,心中更是疑惑不解,不懂体内力量从何而来,更不明白他们二人到底遮掩什么。想要开口问,上官柳出言阻拦,问他,他要么推辞遮掩,要么胡说一通,定然问不出什么来,眼角余光,又瞥见在圆桌旁饮茶的上官淮柔,正寻觅由头问她,却见她冷冷的目光打了,心里头不由一缩。
方想到自己替上官柳欺瞒她的事找过“不让人白白担心的由头”,此时他们不肯告知自己,必然也是出于此种缘故,自己再去问,难保上官淮柔不用自己的话回怼过来,被奚落一通自然不算什么,到底也问不出什么来,白费功夫罢了。
上官淮柔摩挲着茶上的花纹,见纪棠一欲言又止模样,知晓她心中所想,一只腿架在另一只腿上,慢慢摇晃,眼睛瞬也不瞬盯着纪棠看。
纪棠被她看得发毛,莫说不能如先前一般自在饮水,便是连与上官柳说话,也回答的前言不搭后语,索性转过脸来,不再理会闲拉胡扯的上官柳,正面迎上上官淮柔设来的目光:“公主这般看我,是我脸上有东西,还是我脸上开出花来了,公主没有见过,觉得新奇?”
上官淮柔冷哼一声,并不接她的话,却道:“你想知道吗?”
纪棠淡淡一笑,自知道她着突然一句是说的什么,摇头道:“不想”。她低头继续喝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上官淮柔看她故作姿态的模样,冷冷一笑:“无论你想不想,我都要告诉你!”
纪棠心中大喜,面上却还是以退为进,全然不在意的模样,淡然饮茶。
上官柳无奈一叹,快步走到上官淮柔身侧,拉起她的手腕,轻轻摇撼着,“淮柔,你我都答应了人,不能说的。”
纪棠见他又从中阻挠,心头浮出几分怒意,不由捏紧了杯沿,故作漫不经心道:“是啊公主,还是不要说的好,做人,要言而有信。”
闻言,上官淮柔一笑,她本就貌美,此番一笑,更添丽色。只是那笑落在纪棠眼中,却是相当的嘲讽刺眼,正如她一并说出来话:“你是什么人,也配谈'言而有信'这四个字。”
纪棠多有狂放不羁之举,常遭人诟病,前后多少有些因果,她自然不太在意,与上官淮柔鲜有往来,眼下,让她几次三番满是厌恶地嘲弄,一怔之后,脸色也沉了下来,开口道:“我如何就不配谈了?”
“纪棠仙君莫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你同多少男子有过……”上官淮柔话语顿住,白皙的脸上透出淡淡红粉,
纪棠见她羞窘迫,旋即明白她未完的话要么是“夫妻之实”四字,要么是“肌肤之亲”四字。到底还是个羞涩女儿家,脸皮太薄,竟连这些字眼都说不出。
“……你们在一起时,难道不说些情深不渝,此生不负的话?结果呢,他们现在在哪里?你现在又在哪里?如此行事,也配教人'言而有信'?”
纪棠淡然一笑:“一时戏语,莫说我不当真,就是他们也无一把其放在心上。公主真是善良,还有心思为他们抱不平呢。”
上官淮柔厉色道:“你说他们不真心,所以不把说出的话当真,那沈叔烨呢?”
纪棠心头一顿,这还是第一次上官淮柔当她的面提起凡间的事情,一场生死下来,又在幻梦浮生看到百淬宫零星往事,她差点要忘了,眼前这个女子不单单是孔雀王族的公主,也曾是林州孙家的大小姐——孙姝婉。
上官淮柔继续道;“沈叔烨待你如何?可够真心?”
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那个人一颗心放在她身上,自“孙芳慧”死去后,更是再未有娶妻。此番种种,正是对了当初他前往桐县时,承诺她的一番话。他说,想娶她,想她一直陪在在身边。
当时已日薄西山,正如他们间本不该存在的情谊。如今纪棠也难以说清,当初为了会突然起了勾搭他的心思,或许是因为他实在长得很合眼缘,或许是她早已经料到,他有一颗全然无暇的真心,而她只用稍稍施加手段就轻易可以得到。
她自己残破不堪,可她,偏偏也要拉他一起沉沦在淤泥里。
真是又可恶又自私。
纪棠久久无言,淡薄的日光透窗打来,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伶仃。上官淮柔抚弄着腕间鎏金点翠镯,玉器相击的泠泠声里,眼角眉梢浮起嘲弄讥讽之色:“怎么?素日里舌灿莲花的纪棠仙君,今日倒成了锯嘴葫芦?”
上官柳一叹:“淮柔,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覆水难收的道理,你该比我更明白。”
“谁说没有用?”她声音里裹着碎冰,字字剐人,“便是块冷铁铸的肝肠,便是虚情假意装模作样——我瞧着心里痛快,便是天大的用处!”
“淮柔,你图这一时之快,可知会累得他......”他一叹,“我们既然答应了他,便不要说。”
上官淮柔冷冷道:“你答应的,我何曾应过半字?”
上官柳见她大有泄密之意,急道:“好,就算是我答应,非你本意,但你也分明清楚,他不想她知道。莫要意气用事了!”
上官淮柔一双眼直直看向上官柳,“你们总爱演这自以为是的戏码,一个两个......”话音戛然折断在齿间,她攥紧的拳抵在心口,生生转了口风,“你去取开天斧,你不愿意看沉宣受骨玉磋磨,他就愿意你冒着那样大的风险去两界三生境吗?”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他受骨玉噬心之苦?”上官柳喉间发涩,闭了闭眼,沉声道,“我做不到。”
上官淮柔猛然甩开上官柳的手,指尖在空中划出凌厉弧度,“那你就什么事情都瞒着我,只在事后给我一个结果,若我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你是不是还要看着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时,才告诉我,给我准备的棺材是木材还是石料?”
上官柳被这话刺得后退半步,瞧着上官淮柔眼眶中泪光凝成的水雾,喉结滚动数次,终是别开目光望向案头兀自升起的烟雾的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