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来个你?”纪棠晃晃了靠在她身边的人,问道。
上官柳瞧完一眼,随即闭合上眼睛。法力反噬很不好受,先前强撑着和纪棠东拉西扯,也着实耗了他一番心力。
细小的雪沫落在桃花上,飒飒带响,红粉渐褪,枝丫上生出白梅朵朵。
雪树旁,白衣轻盈飘逸,青年身姿挺拔,眼神坚硬,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与如今的上官柳相差无几,只是稍稍稚嫩了一两分。分明是更为年少的人,气派倒很沉稳,颇为正经庄重,大不似纪棠见过的上官柳。
他的指一下一下敲打在乌黑的剑鞘上,泛着些许幽蓝的眼瞳,瞬也不瞬,看着前方,俊朗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纪棠看了一会儿,忽然扬起嘴角。
到底还是个年轻人,并不很会做出一种姿态,要知道心思稳重之人,即便诸有细小动作,也断不会像他一样毫无章法。剑鞘叩击声,时急时缓,正说明他面上虽冷静镇定,心中却为一些事焦急烦躁。
必然不是件小事。
纪棠屈膝,左手支住下巴。白衣青年盯着来路,她的目光在他面上寸步不移。眼下她灵台清明,白雪落在身上,轻若无物,也不觉得寒冷,所以她兴致极好。
看戏之人摆好了姿势,只等着好戏开场时,身侧突然传来一道含糊不清的呓语。
纪棠转脸看去,只见上官柳紧闭双眸,身体蜷缩在一处,落雪微声,他束起的乌丝和衣口胸襟上淡淡血痕,正被白雪一步一步蚕食。
快成个雪人了,纪棠无奈地想,小指轻轻扫开他头上的雪。正是这一接触,不由脸色大变,慌忙揽住上官柳脊背,一只手贴向他的额头。
烫得好似滚水!
白衣,白雪,便连他的唇也变成了苍白。
纪棠的眉越皱越紧,深知这样下去,上官柳怕是真交代在幻梦浮生。
桃花已所剩无几,雪,下得很大。地上松松软软,满满全是白雪。
纪棠猛一拍脑袋,暗道不好。
她初次入幻梦浮生,只在大街上看到一棵孤零零的桃树,随着越陷越深,见到的桃花也愈发多起来,甚至连水上都有。待到岌岌可危,只差一步掉入深渊之时,周围全成了桃树,灼灼粉花,开得到处都是。
上官柳也是一样的情况,反噬之力到不能强撑的地步,逐渐昏迷,意识开始涣散,这是幻境虚象侵入的好时候。
桃花是她的幻梦,雪自然属于上官柳,漫天的大雪,正是他灵识逐渐被侵吞的显化。
片刻之后,茫茫雪光中,缓缓亮起荧荧碧绿,末梢飞扬起浅淡的金色粉末,从纪棠两指之间,如一道轻烟般,飘向上官柳眉心正中。
纪棠死死咬住嘴唇,这点疗愈之术的作用很是有限,中途停顿,前面的一切就全白费了。她忍受忍受着五脏六腑绞在一起似的疼痛,不敢松懈力气。
上官柳锁着的眉头,渐渐舒展,面色仍然苍白,比之先前,却好上许多。
纪棠咬牙,又往他身体里注了一股法力。直到落在眼前的不再是是鹅毛样的雪,而成了碎盐粒时,她才停住施法,抬袖,一把擦去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雪仍然若有若无地下着。
纪棠收敛起扭曲痛苦的神色,摆出泰然的姿态,不过,这实在是很无用的举动,身体上的变化,远比外在的一切更好觉察到。上官柳一清醒过来,立刻询问道:“你……用法术了?”
说是询问,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身体没有恢复的缘故,他的语调甚是轻柔,纪棠听了很受用,总觉得自己一番好心没有真喂了狗。
“真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的人,我才用了一点法力,就痛得不行,你已经非吐血不可了,之前还可以一声不吭,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见上官柳眉头微锁,纪棠旋即补充道,“别担心,秀云珠好着呢,够我们取出开天斧。”
上官柳看着她,淡淡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纪棠笑了一笑,正要说话,忽然听到踩枝踏叶之声,循声望去,便见疏疏白色雪树下,两道黑影飞奔而来,不过刻功夫,已到了人面前,原来是两个披着斗篷的人,看身形,像是一对男女。
对他们而言,此时正是夜晚。否则扎眼白雪地里,一身黑衣,只会更快暴露。
看着狂奔的二人,纪棠猜测青年上官柳正是在等着他们。不出她所料,方才动也不动,像个木头的人,此时翩然一跃,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身形利落地挡在黑衣斗篷之前。
“让开!”一声呵斥,出自那个矮些的黑衣人。
果然是道女声,待分辨出那音色是谁,纪棠缓缓看向身边人的眼色,试探道:“你妹妹?”
上官柳咳嗽一声,默默笑了。
那勉强的笑意,已说明了很多东西。
纪棠叹了口气,她想起上官柳和上官淮柔同一天出身,于是说道:“我比她还小一点的时候,平南院就只剩下玄钰和碧灵陪我了。”
上官柳明白这话里的安慰意味,纪棠想说的,无法是有些事算不了什么。他摇摇头,道;“你误会了。”
“不是私奔?”纪棠脱出而出。
上官柳苦笑道:“我倒希望是这样。”
见他言辞闪烁,似有许多难言之隐,纪棠收住探究之心,故作玩笑道:“既然不想我看到,为何不收起来?你能用念力藏去冰棺,现在又很清醒,当然也可以继续尘封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