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冒绿,桃树吐蕊,正是春日好风光。
明梧看着踢石子的妹妹,心知她又没将自己的话听进耳朵里,眉头微拧,加重音量:“千兰,你懂了吗?”
置若罔闻,玄钰好像有意要气一气明梧,她脚下使力,把不远处的一粒小石头踢了起来,石子在空中滑出一道曲线,待它落到了草丛中,玄钰才徐徐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明梧咬了咬牙,重复之前的话,苦口婆心道:“你别总和芳慧一起……”
“是不是干扰到你了?”玄钰打断明梧的话,她举起手里的桃花枝,“哥,要是一直走得很久,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彼此厌恶的,所以我这是在帮你啊。你看这花好不好看?借花献佛,一会儿见了芳慧姐姐我就说是你折来送她的。”
明梧看她存心打岔,怒气更甚,忍了忍,还是耐着性子和她道:“你和芳慧玩儿没什么,但也要腾出时间陪陪娘,这次因为你她可伤坏了心……”
“哥,我觉得娘心里还是高兴的。”她又一次打断了明梧的话。
明梧有些诧异,“有你这个小混蛋,娘能高兴什么?”
玄钰把桃花抛到路旁,“还能因为什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的不是我呗!”嘻嘻一笑后,玄钰把脸凑近明梧,问他:“哥,你心里是因为我毫发无伤高兴多一些呢?还是看芳慧姐姐伤了手臂而难过多一些?”
明梧一拍玄钰脑袋,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是愤怒最多,要没有你多事,谁都不会受伤!娘更不会忙前忙后,身心憔悴!”
明梧仍然记得在惊叫声中,他抬起头,目光随着那一抹粉红从苍翠的桂树到低矮大的海桐,海桐一抖,只听“咔嚓”几声,些许枯黄的叶子落到泥土上,树丛被压弯了半截,纪棠大半个身子挂在上面。
他三步并两步急急奔向她,只见她发髻松散,半边头发凌乱铺在海桐上,慌乱间珠花不知落到何处,几片桂叶、几段败枝插在发间,那张脸在嫩绿的叶子间更加惨白,额头上被树枝划出的一道大口子里正涌出殷红的血。
纪棠疼得哭泣起来,痛苦之余,又觉得在明梧面前弄出这副样子有些丢脸,便用指甲掐住手掌上的肉以痛止痛,用力时,左手还能勉强活动,右手一使劲,顿时痛得她抓心挠肝,冷汗直流,恨不得一剑把它剁了。纪棠强作镇定之态,断断续续道:“我没、什么事,就是有、有点……”惨叫要从她的牙关闯出来,她咬住嘴唇又把它们赶回去。
血水、汗水、泪水混在一起,纪棠的脸上一塌糊涂。明梧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动动嘴唇,想像她安慰自己那样说一句“没什么事”,可在此刻,他连看向她的勇气都没有,只要一眼,他就会落下泪来。
原来,心早已让眼前人拿捏住。
明梧右手臂穿过纪棠的脖颈,搭在她肩膀另一侧,她肩上的衣物也被划开,只剩下一件浅色里衣,他的手贴在上面,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时,才稍稍安定些,喉结滚动,沙哑开口:“别怕,我带你……”左手横过纪棠腰际,就要把她抱起来,细长的指间和他的声音都在轻微乱颤。
“先别动!”沈夫人按住明梧的手,语气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明梧先是疑惑与不解,后见云琴把纪棠翻到膝盖处的裙裾掀了回去,他的脸上登时像烙红的铁,接触纪棠的手也僵硬了,他方才只顾着看她的伤势,竟忘了她此时未整衣衫,不宜见到男子。
云琴手脚麻利地将纪棠的发从树枝间速速理出来,实在缠绕得紧密的,她便使力将其扯断,余光瞅着明梧既窘迫又着急,劝他道:“不把这个弄净,二小姐头皮可有罪受了,更何况,你这样胡乱带她走,说不准让她的骨头错位更加严重,伤上加伤。”
沈夫人把腰间库房钥匙解下给了荷书,要她取十两银子请东街正骨的林大夫来,看荷书大步跑开,她在后面大声叮嘱:“一定要是那个白胡子的黑瘦老人,他要是让他儿子来,你就说是沈同知家里要事求他去的!”
明梧正怪自己莽撞无用,突然感觉肩膀被人捏了一下,手的主人正关切地看着他,“叔烨,关心则乱,你太着急了。去用清水洗洗脸,把金疮药拿过来。云琴,你先别忙活,快叫几个力气大的小丫头来,一会儿有要紧的事情要她们做。”说完,沈夫人就来到纪棠身边,看着她因苦痛而挤成一团的眉眼,强忍着眼眶中打转的泪花,伸手慢慢分开粘在她伤口的发丝,在心里默默念佛祷告。
明梧洗了把脸,才回过神来,暗骂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真是蠢笨至极。
后续事情在沈夫人的打点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纪棠的伤口不算深,涂抹了药膏很快就止住血。林大夫来后,让人卸了一块门板,边捻胡须边指导小香如何如何把纪棠放到板子上,小香抬前侧,跟着林大夫一同前来的青年在后,二人把纪棠运到她住的房间,林大夫又原模原样地告诉小香如何如何把伤者搬到床上。
纪棠靠着软枕,方才沈夫人一直不让她动,以至于她只知道疼,却不清楚伤得怎么样。这时候见右手臂粗了整整一圈,漏在外面的手肿得好像发面的紫薯馒头,她倒吸一口凉气,仿佛更痛了些,嘴里小声地哼哼唧唧。
明梧催促道:“林先生,快些施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