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暴雪过后,朔风凛冽狂啸,驱散乌云,撕开一空明朗天穹。
俞沅之躲在屋内不愿出门,从早到晚捧书翻看,罗羡仙偶尔相探,笑她莫不是要考状元。
若女子能为官,她必然孜孜不倦,盼他朝金榜题名,只可惜异想天开罢了。
霍琅大年初四奉旨前往北营理事,十日后归京,俞沅之终于体会到罗羡仙的心思,但她并不想编剑穗,将工夫用于诗书之上。
“明儿个一道去春风馆听戏!”罗羡仙没收她手中书册,撒娇道。
“听不懂。”她敷衍。
俞沅之对听戏颇为恐慌,上辈子徐鄞登基后召进宫中戏班,强行在她寝宫前搭建戏台,几首曲子反反复复日夜不停,都是围绕英雄末路,自刎身死的悲壮场面,她听得难受,被折腾一个月之久。
罗羡仙:“戏曲而已,有何不懂?”
俞沅之:“总归不喜欢,那些什么将军落败,下场凄惨,夜里会做噩梦。”
罗羡仙:“春风馆专唱喜曲儿,哪里来的凄惨?”
喜曲儿,顾名思义,令人欢喜的曲子。
她眨眨眼睛不作声,拗不过罗羡仙坚持,允了下来。
春风馆位于正东街繁华地段,与琼花楼相似,往来勋贵居多,戏曲皆为颂太平盛世,朗朗乾坤之风,就连才子佳人的小调也会在末尾加入些“正道”,拔高气度。
权贵爱听。
然而俞沅之犯困,险些坐着睡着,若非罗羡仙站起与人寒暄,她许会杵着下巴入梦乡也未可知。
“没想到竟这样巧。”
顺女子声音望去,她忽地一慌,忙放下胳膊,挺直腰身坐好。
来人霍云州,霍琅的堂兄,在罗府门前见过。
霍云州颔首:“罗姑娘,俞姑娘。”
男子看向她,问好。
“你们认得?”罗羡仙好奇。
霍云州:“在下与俞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不过算上今日应当是两面。”
俞沅之起身,微笑施礼,对方为霍家人,她下意识谨慎规矩。
罗羡仙问:“霍公子可是一个人来?”
霍云州轻笑:“本与王御史同行,可惜才听了个开头,那人便自言告罪,提前离馆。”
罗羡仙诧异,霍云州又简单与其攀谈几句,随后转身离开。
稍顷,小二捧来两盏顶尖云雾茶,以及几碟牛乳点心,说是霍公子所送。
回宅路上,罗羡仙称霍云州是出了名的不得丞相喜欢,但他一子一女乖巧聪慧,被丞相与丞相夫人捧在掌心里,小儿四岁,小女两岁,其夫人在诞下女儿后因病逝世,霍云州并未续弦,而是独自带着儿女,悉心照顾。
马车内香炉细烟缭绕,俞沅之掀开帷幔一角望向外街,缓缓舒了口气,距霍琅归京,尚有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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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四。
霍琅于申时二刻入城,马蹄直奔北街,阿威欲追,却被阿严阻拦。
“拦我作甚!”
“将军去寻俞姑娘,连玄风都明白,你跟去凑哪门子热闹。”
阿威皱眉:“赶路四个时辰歇都不歇,既如此,怎不明媒正娶,将俞姑娘光明正大迎回府?”
阿严撇嘴:“哪儿那么容易,将军的婚事要经太后娘娘与陛下赐旨,还需得越国公与夫人允准,俞姑娘也不是什么高门闺秀,怕是有得难。”
城中雾气弥漫,阿威再抬头,已瞧不见将军身影。
一人一马,疾驰至北街巷口,霍琅归心似箭,不过此“归”并非归家,而是“归”她,几乎片刻不停,墨黑大氅扫过寒风,停驻在大门前。
还是翻墙更安全,就在他犹豫之际,木门突然被拉开,枣花一见男子双眼瞪圆,又惊又喜:“是您!”
小丫鬟不认得什么镇国将军,但她认得每日将手绳全部高价买走的人,也认得在灵鹤寺给她和夫人送鱼肉补品的人,更认得夫人受寒高热,寻来大夫诊脉的人!
“奴婢这就去请夫人来!”
枣花改了称呼,唤娘子为夫人,她的新主子。
霍琅欲言又止,手伸出想拦,却又缓缓放下。
半晌,俞沅之阿娘被枣花搀扶走到大门处,见到男子恭敬施礼,霍琅一惊,连忙避让,拱手问安,犹如京中那些规规矩矩的翩翩公子。
阿娘招呼他入内饮茶,霍琅道谢进门,动作拘谨。
彼时,俞沅之正在房中看书,枣花喜气洋洋敲门报信,称有贵人来访,她一头雾水,从未听阿娘提过襄京有熟人。
踏入正堂那刻,她怔在原地,挪不动步。
霍琅一本正经坐在椅上,身姿挺拔,双手抚膝,目不斜视。
阿娘见她来,比划道:向公子问安。
上次送和离书,霍琅未进屋内,所以阿娘不晓得两人相识。
俞沅之面颊忽地被红霞拂过,屏气向前迈了两步,低头施礼:“公子大安。”
霍琅喉结轻滚,不自在地点了下头,动作莫名僵硬。
俞沅之瞥一眼他的模样,强忍笑意。
枣花磕磕巴巴将“贵人”帮衬之事说得一清二楚,俞沅之扬起的唇角渐平,眼眸慢慢垂下,凝念良久,这些事霍琅从未向她提过。
男子神情肃穆,无奈阖眼,感慨此丫鬟的话着实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