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芜站在木屋门前,木屋有两道阶梯,因此她高于老道士,视线落在老道士身上,像是在高高俯视。
曾经的场景和人物重现,白芜如今看来却哪哪都充斥着不协调,她注意到更多的细节,譬如老道士头发乱糟糟的,他的衣袍却柔顺精贵;譬如他嘴皮干涸起皮,他的眼睛却炯炯有神;譬如山下不远处就是炊烟袅袅的村落,他却翻山至此,只为了讨一口水喝。
她并没有像幼时那般一见便心生恻隐急急忙忙盛粥,反而指着小溪的方向,神色淡淡,道:“老伯,山中溪水甘甜,今日有阳光,兴许不怎么冷。”
老道士慈祥的笑容蓦地一抽,显然没有料到白芜冷漠的回应,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原本驼背的身子打直了许多,滑稽的很。
“这...这...”老道士结结巴巴。
白芜也不逼迫他,只是静静注视他,看他绞尽脑汁能想出另一个什么借口。
老道士又捂着肚子,哎呦哎呦两声:“我已经两日没有吃饭了。”
“嗬。”
白芜轻笑出声,天机仙人,我看是讨饭花子才对。
白芜笑的缓不过劲儿,她在笑自己,从前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过后,她指着院中的青涩又小个的葡萄:“你若实在饿极了也可以吃。”
老道士闻言惊喜一笑:“小姑娘,我就知道你最是心善,谢谢你啊,你放心,我乃天机仙人,可窥天命,你的救命之恩老朽定会报答,等会老朽就为你算上一命。”
白芜摇头:“老伯你谢错人了,这些葡萄并非我种栽。”
“小姑娘你说笑了,在你门前的葡萄不是你的还会是谁的。”
“我也是遇上了一位好心人,栽了葡萄不留名。”白芜句句有回应,神色平淡地胡扯。
老道士拿她没办法,憋了半天吐出一句:“我观小姑娘与我有缘,我便为小姑娘——”
“停。”白芜打断老道士的自言自语,发出质疑:“你说你是天机仙人,可仙人都是饮露吸风,不食凡人之物,你真的是仙人吗?”
“我乃真仙人,真仙人。”老道士忙解释着。
“我看你更像是招摇撞骗的骗子。”
白芜作势就要转身关门,手腕上的手镯猝然发烫,撕扯的痛感从左手发出,手上原本拿住的小衣掉落在地,白芜死死盯着通感手镯,眼神幽暗。
“糟了糟了,”老道士逮住机会忙道,倒豆子般滔滔不绝:“小姑娘你命中有一大劫,老朽算出你戾气缠身,命害多舛,而十五殇。你的左手已经被戾气入侵,若不破解,你的左手就会彻底残废啊。”
看来这命是非批不可了。
一股怒气叫嚣着,马上就要冲破她的压制,随着老道士的喋喋不休,几乎到了临界点,白芜那双漂亮的眼睛嗜了血一般,眼尾狭长,变得凌厉阴鸷。
白芜直奔老道士,右手掏出无照抵在他的脖子上,力道狠重顷刻间就划出一道伤口。
“活够了找死是吧,翻来覆去都是同一句词,你没有脑子眼睛也不想要了,说什么十五殇,那你再算算,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残废。”
老道士苍夷的脸上爬满害怕的虫卵,嘴巴哆哆嗦嗦:“老朽我为你悲恸啊,小姑娘心善......”
他就像一个提线木偶,面目恶心丑陋,嘴巴一张一闭重复着当年的言语,白芜合理地怀疑,就算她现在杀了老道士,他依旧会说完自己的台词。
她放开老道士,不舍地看了无犀山一眼,没成熟的葡萄,漫山跑的鸡鸭鹅,还有她一竹一木搭建起来的家。
可惜都是假的。
白芜问:“是谁指使你的?”
老道士跪在地上,双眼失去神采,一直念着:“唯有入仙宗修道,方可破解。老朽算出,不日后有机缘来临,你便随他走吧。”
等到了这句话。
山间林木葱郁,晨曦镶嵌在溪流上,映着波光粼粼的青衫影画。木屋前,铃兰花依旧明媚,风过摇曳,花香绵延。
“我不愿意。”白芜回答。
无犀山的风在消散,带走了一切。
“本关已过。”空中传来一道声音。
下一刻,四周之景回到了问心无崖。
原来玄机早就告诉了所有人,问心无崖,问的是心,历的是心魔。
自戾气缠身的预言现世,她日日活在惶恐不安中,怕害了别人,也怕自己早死。戾气,就是她的心魔,她多希望自己是一个正常人,自由自在,修行历练,走遍千山万水。
剧烈的疼痛袭来,她的左手下垂,一丁点也动不了。
她的手臂脱臼了。
没有缘由的受伤。
白芜放轻脚步,她的灵海产生异动。
澄澈的水面,湝起细小的水纹,慢慢地,潆洄着一圈的涟漪,犹如一枝羽毛轻扫心口,起了浪花。
不远处,一个清冷淡雅的身影映入眼眸。
未玺今日一袭白衣胜雪,乌发以青色发带高束,面容冷淡,生人勿近的气息格外盛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