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明日作为一个新生儿的诞生。
她心中的怒气逐渐被一层轻纱包裹,封住刀刃。
她盯着宋玄盛的眼睛。
她本该杀了他。最初因为梁晗,现如今,是因为宋家。
“你当真与梁晗有情?”她淡淡问。
宋玄盛没想到她会问起梁晗,愣了愣:“涴清……我在山底捡到涴清时,她还不是郡主,她和她的爹爹乐安侯途径山中被……我照顾她……后来……在雍亲王身旁见到她……她……裴颐之……”
裴颐之眯起黑眸,脸色沉下来。
宋玄盛几次急促呼吸,双眼睁大,忽而倒在地上,不再言语。
裴颐之探了探他的鼻息,发觉他浑身滚烫,大约是久未调养,气血上涌,故而晕倒,叫人将他送回关押房中。
尽管宋玄盛说得磕磕绊绊,但姜煐仍可以从只言片语中断定简单的事实。
宋玄盛被带往大景后,曾与梁晗相识。意外之后,他们在雍亲王处重逢。
“皎皎。”
姜煐摇头:“我无事。梁晗的事我会处理好,你不必担心。”
“陛下……”
“陛下?”姜煐含着笑,“他说得不错,我为何要怪罪他。只可惜雍亲王也不是甚么好东西,姜氏——”
她停住了嘴,望着支摘窗外的薄日,继续说道:“我年少不懂事,当不自知的掌上明珠,直到他逼我前往和亲之地,才幡然醒悟。”
她似乎不再想说假话,谎言,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所以我选择了你。”
裴颐之笑容微凝。
“你本在玉清道宫,不知为何参与科举,二十进士登科,叫一众学子吃惊羡慕。”她说,“爹爹注意到了你。我亦注意到了你。”
“皎皎说过不会骗我,还记得吗?”
姜煐点头。
裴颐之的笑隐在黑眸中:“皎皎选择我,当真没有一点……”
她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她没有说话。
她从屏风后伸出一只手,从他薄薄袖口钻上去,如一尾小蛇不知深浅。裴颐之气息霎时间乱了,长睫微微颤动。
“如今回来,我还是在裴郎身边。”她玉白足心沾上灰尘,朝前一步,朝他张开手,“裴郎抱我去榻上,好不好?”
过后,她亲自给程廷写了一份信,嘱咐他明日巳时千山围场,若她没有亮出手中红绳,则不必相认。她又看见裴颐之托着五六封信托人寄出。
“皎皎不喜欢?”
“怎会。”
到了晚间,下起雨来,裴柳氏说明日不会是个好天气。
“明日会下雨。”
就连裴颐之也这么说。
“皎皎当真不怕,当真要去?”
她眯着眼睛,趴在床间,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感到昏昏沉沉,手上赤金桃木反射出迷离的光,红绳掐出一段肌肤,白得妖冶。
裴颐之的长发,裴颐之身上的兰香气,无一不在助雨声叫她沉迷。
她还记挂着小朝仪有没有出门惹事。
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裴颐之依偎在她耳边,把答案从梦外之地送进她耳里,酥酥麻麻一片。
她攥住他的衣袖,怀念在道宫里单独和他相处的日子,将兰香全部吞咽下肚。
裴颐之放松手腕,声音和呼吸却无法放松,她迷迷糊糊咬舔着,他唇边泛起笑容,摸了摸她的发。
“那宋玄盛呢?”
他醒了。他说。
“他要去。”
裴颐之说他知道。
她还说明日不简单,她心中对此早有预料。
天下不会有两个朝仪帝姬,若雍亲王将请帖送到小朝仪处,明日必有一真一假。她的爹爹必然在暗中观察此事。也许就连事实,也会变得亦假亦真。
裴颐之仍说,他知晓。他想起卜卦之象,不由自主想多靠近她。他从没如此害怕过自己身上的头衔,有关天机镜的一切。
你当真要去吗?
这句话他没能再问一遍。
窗外银竹滴星,姜煐闭着眼睛沉沉睡去,裴颐之微微弯下腰,润泽唇瓣停留在她面颊上空。
他是想吻一吻她,留下一点确切的证据,像她咬他一样,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确存在,从而自身心迸发颤抖的欢愉。
适时,姜煐鼻间闷哼,发出一声嘤咛,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她的唇擦过他的下巴,呼出浅浅热息。
姜煐似乎在做梦。
他不自觉屏住呼吸,默念经书,撇去心中杂念。他抚平她眉间痕迹,想让她得以好眠,度过漫漫长夜。
他想,他该起身离去了。
姜煐却没放开他。
她复而皱眉,手指拢在他肩上,指尖很凉,无意识摩挲过的每一处痕迹都连成线,像是在掌心捧起了他的心脏。
裴颐之听了良久,终于勉强听清了几个字。
……叔慎,刀要快,要亮……
裴叔慎。
她嘟嘟囔囔道。
快点长大啊。
快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