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离去,姜煐戴上幕篱冷着脸上马。她自小熟悉骑射之术,纵横驰骋不在话下。
裴颐之白着脸,眼下略略含青。姜煐与他擦身而过,忽略他不振神情,扬鞭而去。
姜煐心里不痛快,却无法抛下他。她跑一段,等一段,于官道一旁拍拍马儿脸,余光瞥见裴颐之渐渐跟上来,再往前走。
进京城的人不少,买卖货物的尤其多。姜煐暗中打量,直到卖茶铺子处发现了一众镖师,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年端茶送水,旁边停着一辆空马车。
她下马要了一碗茶,粗陶碗中装的茶叶吃来难受,颇无风味。
她立于摊前,听见少年激动询问能否进入镖局,转头瞧了一眼。
那孩子五官深邃,皮肤略显深棕,扎着几缕麻花小辫,不像大景人士。孔武有力的镖师们拍他的细胳膊细腿,让他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一心卖茶,别存可笑妄想。
他撇下嘴角,漂亮的脸皱成一团:“各位爷,小的爹娘都死了,急需棺材钱,可靠卖茶得卖到猴年马月呢,各位爷赏口饭吃吧。”
“嘁走远些,说些晦气事情,你这杂种死了多省钱,茶也用不着卖了!”
几名镖师哈哈大笑,他挠挠头,也跟着笑。姜煐又要了一碗茶,他拎着壶走过来,麻利地倒了茶,指头上满是粗茧。
姜煐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撇过他身上的兽牙饰物,在脖子上那编织得极具异域风情停留片刻,慢条斯理地挪到他的脸上。
似乎是疆外与大景的串秧儿。
姜煐问道:“旁边那马车是你的?”
“是……”少年一喜,“娘子需要拉货?别看我这马车有些年头,可马儿跑得快,跑得稳当着呢。”
姜煐笑:“去雍州邑安府需多少时日?”
“陇中有官道可走,半月内可到,一贯钱足矣。”
姜煐点头:“我给你三贯,你将马车卖我。”
少年被钱运砸中,刚喜笑颜开,又愁眉苦脸:“这位娘子,使不得呀,此乃我爹留下的遗物。要不这样,您有什么货,我掌绳替你拉过去,绝不输那些镖师。”
卖茶小铺门前悠悠马蹄声落,裴颐之脊背直而挺,修竹般清冷迷人。
姜煐微微一笑:“‘货’来了。”
裴颐之并未下马,他左手拉住缰绳,控住打着嗤鼻的马儿。
姜煐没管茶,也没管他,看着少年收了茶摊。好在难搞的镖师们都走了,稀稀拉拉两拨客没找茬。
他介绍自己母亲是外疆人,因慕大景繁华嫁入此地,可惜生了病,和父亲一块儿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无人理会。
姜煐问:“你叫甚么名儿?”
“娘子叫我乐广便是。”
“不是外疆名儿。”
“也有个,叫阿尔图。”
“挺有趣。”
“那位郎君是娘子的夫君?”
裴颐之显然听见了,迟迟没回身,姜煐云淡风轻道:“他是我幼弟,脾气不好,不如你开朗懂事呢。”
裴颐之漆黑瞳仁死水无波,乐广挠挠头,有些羞涩:“娘子的弟弟长得真好看。”
“他身体虚乏,跑不得马,这段时日就请你带他一路前行。”
“娘子呢?”
“我不妨事。”姜煐拿出半贯钱,放在他手中,“乐广手上这样多茧,想来吃了不少苦?”
“嗐,我吃些苦没事的。”
一切条件谈妥,姜煐翻身上马。裴颐之全程一言不发,任她开心便作罢。
帘子掀起来,姜煐一望,马车里十分洁净。乐广喜滋滋地放入远行用物,将裴颐之的马也套上,双匹前行。
她莫名含着笑,对乐广道:“我找对人了。”
有了马车,行路相较之前要快一些。
姜煐现下不愿和裴颐之交谈,那些话全跑到乐广处了。
乐广是个嘴快的,他虽也不大,只十六岁,可见识不少,忙不歇说些趣事,专给姜煐解解闷开心。
姜煐骑马的速度不减,他便跟上去,路上遇着什么小石子磕着绊着,还体贴询问裴颐之是否摔着了。
“他不疼,不必管他。”姜煐似笑非笑,“你只管走你的便是。”
夜间到了一处破庙,乐广寻了方烛台,将蜡烛放在里头。他兴致勃勃地生火,给她搭了干草,快手快脚不知从哪儿逮了兔子回来,剥皮串在火上。
姜煐两手一拍,干脆坐下,裴颐之姗姗来迟,看见乐广已经坐在她下边,冷冷瞥过一眼,走到另一旁坐下。
“呃,令弟不吃东西吗?”
“他不饿。不必管他。”姜煐转了转短叉,看见他用来剥兔子皮的弯刀,随手拾起来,“这弯刀精巧。”
“我娘留下来的,好使得很!”
姜煐浅浅尝了味道,余下的乐广都拿给裴颐之吃了。
姜煐摸着手腕上的红绳,生怕裴颐之这死人饿死自己,抬脚踹他:“你想死,我可不想死。快吃。”
裴颐之皱着眉,面色愈白。他把唇抿成一条直线,挣扎着吃了两口,似是不喜油腻,还是放下了。
到了歇息时,乐广说怕有强盗,要把烛火熄灭,柴火半燃不燃的,更深露重。
裴颐之没有坐进残垣中,在外闭目盘坐,沐浴月华。
姜煐起身绕过断墙,加了一把柴,见天阴沉,月华不盛,似要落雨。她对裴颐之说:“你进来。”
裴颐之沉声道:“不必。”
“要下雨了。”
“那便下。”
姜煐撩起幕篱,一张美丽容颜面无喜色。
她早就发现裴颐之面色极差,深色衣袍肩上又湿了一块,想来是绷带沾满了血。
“脱下来。”
裴颐之望着她,迟迟不肯动。姜煐俯身下去,夜里被露气沾染得冰凉的发落到他脸颊边,若绸缎生华。
姜煐张开红唇,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咬在他脖颈上。
他呼吸一滞,感受到柔软唇舌碾过,鼻间萦绕着一阵馥郁芳香,竟从屡屡疼痛中寻回了难觅的快感。
姜煐抽身而起,他伸出的手又被她拍开。
“不许碰我,脱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