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看着菜单上的数字犯了难,惶恐地看向沈南风:“这是什么菜,镶金了吗,这么贵?”
“菜很新鲜啊,你试试看嘛,都说不用跟我客气的。”沈南风双手交叉,垫在下巴下,眼神里满是笑意,“多点些我会高兴的,你看你,太瘦了。”
她是真不敢点啊。
太贵啦,随便一个蔬菜沙拉都抵上她几天的伙食费了。茉莉咬了咬唇,手指颤颤巍巍的,最终还是没底气点上去,只能丧气般地推回去:“你来吧,我下不了手。”
“好吧。”沈南风喊来服务员,像报菜名一样呼啦啦点了一堆,茉莉看的目瞪口呆,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数目远超四位数。
沈南风最后还不忘问一句,“够吃吗?”
够得,太够了。
茉莉心中忐忑,却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只能默默祈祷这顿饭别饱的太快,浪费掉实在亏心。
沈南风把菜单还给服务员,把鲜榨果汁推到茉莉面前:“喝点这个开胃。”
茉莉抿了一口,想了想,选择主动打开话题:“其实,你想了解沈悸,去问问他身边的两个朋友会更好。”
其实她跟沈悸交集的时间还不如胡振和贺哲,对比下来,肯定是胡振和贺哲更了解他。
沈南风思索片刻,说:“不,我想了解的,是以前的沈悸。”他的眼中有些许自嘲,“明明是同一个父母,我却一点都不知道这个弟弟的存在,反倒是现在才来关心,果然是太迟了吧。”
茉莉微微睁眼:“同一个父母?”
沈南风苦笑:“看来没错,沈悸应该是没告诉你。”
“他只说,你们是同一个父亲,而他是私生子。”
“其实不然,我跟他是同一个母亲,还是双胞胎。我现在的母亲无法怀孕,于是,为了延续血脉,我母亲……就用了这种办法。但我比较好运,母亲选择抱我回家养育。而这一切,是三年前我在父亲的书房外偷偷听到的。
“那个时候是沈悸来找父亲要钱,我才知道,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我去质问过父亲,父亲却拒绝回答,而且不让我去找沈悸。”
茉莉露出复杂的表情:“所以,你之前之所以出现在小泽村,是为了找沈悸?”
沈南风点头:“是的,我想自己去找弟弟。”他又苦恼,“但我是个路痴,每次去小泽村又得瞒着父亲只能一个人驾车去,还不知道沈悸在哪,只能无头苍蝇一样找。还好,我遇见了你。”
沈南风的表现看不出任何虚假,他是真的很关心沈悸。茉莉停住了咬吸管的动作,茉莉想了想,选了个比较委婉的措辞,“沈悸被接回去,是你的请求,还是因为什么?”
从她所听所见,沈父是一个极其狠心的人,对沈悸从未有过温情。
他知道沈悸过得不好,知道江复春的虐待,却始终无动于衷,不可能因为江复春的死亡而良心大开接他回来。
而且,他应该知道,沈悸的性格一定会被那些经历所扭曲的,那就更不可能让他回沈家,影响他培养好的独苗沈南风。
沈南风沉默着,手支着脑袋,揉乱了额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这里,其实是勉强支撑的。”
“是心脏病?”
“对,天生的,无法根治。”他说这话的时候,连语气都淡了几分。
“或许是我前半生过得太顺利了,上天把沈悸吃的苦等价转移给了我。”他有些感慨,“我去出生的医院里查了,我和沈悸是异卵双胞胎,他得病的几率很低,后来父亲又强制让他去体检,结果很正常。”
茉莉垂眸:“所以,沈悸被接回去……”
不是为了什么亲情大义,完全是为了培养他成为第二个沈南风。
他是替代品,可悲的没有人生,没有自我,没有未来。
见空气沉闷下来,沈南风转移话头,把沙拉推到茉莉面前:“吃些东西吧,前菜已经上了,然后再聊聊沈悸的事情。”
“你想知道什么?”
“他过去是怎么样的,还有,我的生母。”沈南风叹了口气,“其实第一次面对面见到沈悸,我是有些恐惧的。或许,你还会觉得我是个胆小鬼吧。”
茉莉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沈悸是照搬沈南风的模样生活的。
他试图成为父亲心中的完美形象,以为这样就可以改变境遇。
但伪装的再像,也比不上那天生的温柔随和,怎么都是个伪冒劣质的假货。
“不,你不是胆小鬼。你愿意尝试接受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你是个很善良,很勇敢的人。”茉莉微笑着,目光闪烁。
如果她只是个局外人,或许也会选择沈南风吧。
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沈南风的眸色略略惊讶,而后变成柔柔的暖意。
那折磨他许久的心脏竟鲜活的跃动了一下。
“那……沈悸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轻声问道。
她悄声开口:“沈悸是个……”
“——好巧啊,在聊什么?”
一声高昂的招呼声打断了茉莉的话,茉莉怵地往后看去,少年穿着校服,连包都没放下,就那么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眯着眼探究似的看着他们。
“茉莉在这啊,还有……”他冷着脸,“哥哥。”
服务员急匆匆地跑来:“你好,是需要预定……”
沈悸甩了一眼服务员,扯着嘴角:“怎么,我跟我哥长得不像?”
服务员一愣,来回看了看。
沈南风点头示意服务员退下,服务员一走,沈悸便径直走过来,目光在两人间游移,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他看向茉莉:“茉莉,我让你看短信,为什么没看?”
短信?茉莉摸出手机,上学手机必须静音,又没什么必要看,手机便一直都是静音状态。
一看,全都是来自沈悸的未读消息。
沈悸的到来让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茉莉挤出一丝笑容,尽力掩饰内心的慌乱:“我没注意……”
沈南风则面不改色,对沈悸道:“刚好,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聊聊。”
沈悸的目光在茉莉脸上停留片刻,转而去看沈南风,讥讽地笑:“我可没什么跟你谈的。”
“沈悸,我……”
“在学校一天了,确实饿了呢。”他挤进茉莉边上的座位,自顾自地拿着叉子叉起一块水果,轻咬一口,眼神却锐利地盯着沈南风,“哥,你不会介意我蹭饭吧?”
语气中的挑衅和敌意显而易见。
沈南风平静地摇头:“你吃。”
“不是想问我的事情吗。”沈悸招招手,喊服务员上了一瓶酒。
红酒清澈的液体摇晃在玻璃杯中,沈悸倒了两杯,一杯推给沈南风,一杯留给自己。
“成年了还没跟你喝两杯呢,喝一杯,我告诉你一件。”沈悸睨着沈南风,眼底全是轻蔑。
茉莉连忙拿回酒杯,瞪大了眼睛:“你疯了吗,他有心脏病你还让他喝酒?!”
沈悸轻嗤一声,眼神冷冽:“心脏病?真是脆弱。”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沈南风,你的人生,真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比起他,简直是两个世界的极端,一个在阳光之下生长,一个却只能苟活在阴暗处,人见人嫌。
沈南风盯着酒杯,面色凝重。
他趁着茉莉不备,一口入肚,重重放下了杯子。
茉莉难以置信地看他,沈南风咳着嗽,脸色顿时变得通红,他捂着嘴:“没事……”
沈南风突然间气促起来,他抓住桌角,额上冒出细密的汗,他伸手去口袋里掏药,药瓶却滑落,茉莉慌忙捡起迅速拧开药瓶,倒出几粒药丸递到沈南风嘴边,他艰难吞下,呼吸逐渐平稳。
沈悸顿时收了笑,丢下叉子,转而看向茉莉。
“茉莉,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没办,你要跟我一起吗?”
他用的借口拙劣,一耳就能听出话里的意思。
茉莉为难地左右看,沈南风虚弱着,语气却依旧柔和:“你走吧,没关系的。”
“真大度。”沈悸冷脸站起身,目光如刀,毫不停顿地离开。
这下茉莉更加为难了。
似是不让她感到纠结,沈南风拿出一个小本子,写下自己的电话撕给她,温言道:“帮我看着那小子,别又让他闯什么祸,有事打给我,我让司机接我回家。”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是不给人情面了。茉莉收下纸条,背着包追赶沈悸的身影。
茉莉追到门口,意外的,沈悸就在门口停顿,似乎在等她。
“你来了?”
他笑着,眼底却一点温度都没有。
“我——”茉莉还没说什么,沈悸便拽着她的手腕朝一辆停靠的车上走去。
车子被驶动,远离了那家餐厅。
与此同时,天空中突然炸出绚烂的烟花,火星化作无数光粒,如流星过界,如梦似幻地在夜空中闪烁。
烟花接连不断的在空中绽放,路上行人纷纷驻足观看,忍不住拿出手机拍照留念。
后视镜中,少女依旧紧张地盯着那远去的餐厅,丝毫没察觉到他逐渐黯淡的脸色。
他的准备成了独角戏,那些所谓的准备,根本无关紧要。
他握着方向盘,一脚油门猛踩了下去,车速飞快,街道两旁的景物迅速后退,茉莉被吓了一跳,紧紧握住把手,心跳也随之加速。
“你疯了吗,开这么快做什么!”
对,他是疯了。
疯了才会去留意她的生日,才会熬着长夜雕刻那不值一提的戒指,才会提早几个月去定那漫天烟花。
漫天烟花下,他的心却如坠冰窖,那些精心准备的惊喜,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不过是一场自导自演的笑话罢了。
他驶向那片熟悉的江边,夜色如墨,江水泛着冷光。他猛地刹车,后视镜里映出茉莉那惊魂未定的脸。
茉莉还喘着粗气,心如乱麻,沈悸打开车门,把她拽了出来。
他把她往无人的江边空地一推,她踉跄几步才站稳。
江边很冷,冷风扑面而来,刮痛了她的脸颊。
“沈悸,你吃错药了?”茉莉拧着眉,“你哥哥还在餐厅里,你就不担心出事吗?”
“你看见了那烟花了吗?”他恍若未闻,固执地问着,“好看吗?”
“我们得回去!”
“还有江对面,那里有电子烟花屏,你看见了吗?”
“沈悸!你到底在干嘛!”
“我?”沈悸硬扯着唇角,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眼睛酸涩的要命,“我在犯贱。”
“他是真心想对你好的!”
少年的眼中的光慢慢熄灭。
“连你也在意他,大过我。”沈悸的声音在冷风中显得格外平静。
江对面的电子烟花屏上,闪烁着“生日快乐”的字样,显得格外刺眼。
他像个被遗弃的木偶,无力地垂下双手,任由寒风撕扯着最后的尊严。那四个字,如同利刃,一刀刀割裂他心底的幻想。
“我是他的影子,是他的替代品,是任何人眼中可有可无的存在。”
“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所以,我到底是什么?”
“哦,是你心中的疯子,是个混蛋,是个人渣,是条狗都不如的畜生,不管我做成什么样,模仿着沈南风做个乖巧的孩子,还是不如他。”
水拍打着岸边的石头,发出阵阵声响。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绝望,心里凉成了一片。
茉莉愣住,寒风刺骨,她终于看清沈悸眼中的那片黑。
藏在袖下被抓烂的手背不自觉开始发痒。
他装什么好人呢,反正对于她来说,自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麻烦罢了。
“算了。”他展开一个残忍的笑,“这里距离学校二十公里,要是你体力足够的话,天亮前还能走到学校。”
茉莉瞪大了眼睛。
她在说什么都听不见了。
干脆让他坏人坏到底好了。
他抑着情绪,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关上车门,外面的一切都被隔绝在外。
好安静,安静的像他早已腐朽的心脏。
他逼着自己不去看后视镜,让自己重新恢复到那种残忍的模样。
做不到,做不到,心脏躁动不安,根本平静不下来。
他好像快要疯了。
若不是沈南风因病孱弱,他怎么能被接回沈家。
从他回到沈家的那刻起,他就失去了成为沈悸的权利,而是沈南风的替代品。
他是个人渣,是个混蛋,不懂这样的感觉是什么,只能把自己想到的,能做的都做一遍。
因为世界上唯一觉得他是沈悸的,只有她一个。
可那唯一的救赎,却又一次让他陷进漩涡,无法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