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西在很久前直播给粉丝唱“小燕子穿花衣”,现在也给小熊唱了一次。声音沙沙哑哑像一团热水泡开的潮湿的芝麻。探视时间快接近结束,王月西托着小熊的手指,他舍不得人走,姿态黏糊,小熊便抱着他说明天再来看你。
明天任王月西搓揉。小熊作为一个经常来光顾窗口的客人——作为世界的外延来拜访世界的核心——今天他又会提供什么新菜单呢?往往小熊猜不到下一步王月西会弄出什么形状。他最喜欢今天一打开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聚集着一排圆头圆脑土麻色的麻雀:啾——叽——啾,珍珠白阳光,王月西神情凝冻地躺在床上听小鸟,一会他松弛来合着节拍在床单上拍出一个重合的凹陷的印子。他喜欢这群麻雀热热闹闹的小鸟性子。
拍着手给小熊笑:“给你唱歌。”哼出听不清晰的一段字。
他来了医院后放纵地沉浸大病好几场,整天吃一点吐一点,灼伤了喉咙,吞咽疼,挂营养针逃避几天。眼睛泡在咸性的水里发了,像保鲜膜封盖住的面团加了那块从九几年传下来的老酵母。
“我觉得我再也不是什么新手了。无论是生病还是演哭戏。”
小熊抬手扇两下扇子,上左右下,四个方位走了一遍,念着“病痛走开病痛走开。”扇来一片凉爽的风,吹开黏在王月西脸上的头发。
夏天来了,出汗了,虫子爬出泥土地,高高地待在草尖上。
小熊打开晨灯,在日记记录下王月西这一阶段结束,已经回家的事。这一阶段来得很快,结束时也没打招呼,交付了一具身体,精心地修修补补后又恢复了使用。因为来之平凡,小熊也就没有用一惊一乍的态度对待,他感叹自己适应力惊人,从容自如,他想要是他们将这件事永远当成一件非常特殊的事情处理,将来的每一天都很难过。
但是未来还会不会坚定这样的想法……小熊觉得这不是现在忧虑的问题,是未来的自己忧虑的。他愿意先相信目前的想法。
在医院里将胃搞得很糟糕的王月西开始忌口,地板缝里的烟和储物柜的酒——小熊说:“都没收走了啊。”
“至少让我跟它们告个别吧。”
“要搞一个告别仪式吗?”
“仪式?”
“如果我们相信万物有灵的话,烟和酒里应该会藏着烟神和酒神。平时它们照顾你,安抚你的心,现在你准备离开它们了。‘愚夫多受照顾,但如今也到了该独自一人前行的地步,请你们万万放心’——这样的仪式,也就是说你以后要是再犯,它们可不会再来了哟!”
“总感觉……你说的让酒啊烟像我的父母。”
“小孩子总要离开大人的。你今年几岁了?我可没在世界上看到你这么高的宝宝诶。”
小熊拍拍王月西的肩膀,“诶咦——”王月西像一根广告效果内Q弹溅汤汁的面条——浑身抖了一下,“不要这么恶心的语气跟我说话啊!”
小熊从背后抱住他,他香香的,王月西站起来时,小熊是要踮脚的,假如有一天小熊变成了一个玩偶,会使用他衣服的帽子来荡秋千。
王月西喘了几口气,头晕眼花,院子里冒出一角的狮子尾巴,慢悠悠扫着泥土晃一晃,那种姿态更像吸引所有带着猫的好奇爪子的人。等他再想看,尾巴缩了回去消失了。
一包黄色的像插在供炉的香烟和一瓶没开封的酒被放在了桌上。一会王月西不舍得叹口气,香烟轻飘飘的盒子倒在桌上,小熊给它立正。王月西抽出一张纸,开始写告别信,“等我读了你再看。”
小熊在一旁看他笔尖在纸上绕,没多久他写完,小熊挤来在一张椅子上,王月西清清嗓子,就像在后台做准备动作的歌星。
“敬爱的香烟和酒。我无比感恩和你们共度的日子,不过现在的日子并不像躲迷藏那样好过,长久以往你们不能被我藏在地板下或打不开的柜子里,我也不能躲避别人来找你们。所以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过一种新生活。今天打算和你们好好做一个告别,今后我们是再也见不到了,可能偶尔擦肩而过你们在别人的嘴里,不过那是别人比我更需要你们。就这样吧,拜拜。”
“好了。”王月西读完了,合上纸,再二折三折,叠成一块豆腐的大小。然后点燃放在小碗里烧成灰烬。“接下来我们要干嘛?酒和烟也扔掉吗?”
小熊摇头:“不扔。”他想了个办法,将香烟送了出去——“家中的香烟无去处,如果过路人有需要,可带走一根。打火机特别提供,也可以一起拿走。”几根烟,偶尔会有人非常想要拿一根,点上打火机,熟悉的尼古丁和燃烧的烟雾瞬间围绕他们头脚,有点像帮助仙女飞回天上的羽织,遗失的羽织被找回来,带他们回到原来的家中。他们粗糙的喉咙也越来越厚,越来越配合羽织。
那么还剩下酒。“原来你喜欢喝白酒。”
“也不是喜欢。原来在酒桌上应酬,他们更喜欢度数高的白酒,说这样才叫谈事情热烈,给面子。不想练酒量也得练,不然怎么给自己长记性。”
小熊是不大喝酒的,更喜欢香甜的果酒,拔开酒瓶子的塞,马蹄子前奔的激烈豪爽,味往鼻腔冲了。小熊嘴角向下撇,眉毛和眉部肌肉弯弯曲曲海浪一样,他捂住瓶口,咳了好几声,王月西慢慢拍着他背,“你这个不喝酒的宝宝,闻闻都要被呛到。你又喝不掉。”
小熊一边呛一边说:“谁说我不喝酒了!我没喝过白酒而已。”他瞪着酒瓶子,“今天我们就把它煮了吃了!”
“和什么煮?”
“梨!”
“但是那是红酒吧……?”
“有区别吗?”
“我也不知道。”
都是酒应该差不多吧?
“Pong”——扒开酒瓶塞子,咕咚咕咚随着酒瓶震到手心,透明的酒液倒入牛奶锅中,王月西将梨放在砧板上,拿起刀架上的一把陶瓷刀,嘿嘿地——刀发出“嘿嘿”声挥一挥,割开空气,他跃跃欲试,很抱期待地说:“虽然我手抖握不紧刀,但还是想试试切开来。”
小熊问:“不先削皮吗?”
“让他们显得棱角一点好了。倔强的梨子。”
王月西握紧刀柄,左手压下刀前部,将梨切成了起伏的小山丘的形状。
酒沸腾了,一股热酒气,把梨扔下去,酒像山湾小溪变得清澈无比,想必这是对比的缘故,后来梨肉慢慢变软,变成透明灯罩上影子那样的隐约的色彩。
小熊和王月西凑在一起看牛奶锅中的白酒梨,“它们……会好吃吗?”
王月西肩膀戳戳他:“你试试?反正我也只能用筷子沾一点。”
他尝了一块,咂咂嘴,觉得生命开着玩笑,一边嚼,咽下去,一边“啊……呸……TUI”!
“不好吃?”
“它不是不好吃,只是让人不适应。”
王月西按住小熊的手,说:“那就是难吃了。”
“我再多吃几口就适应好了。”
“你也不是拉长拉断的面团,吃多了会很醉的诶!你撒酒疯吗?”
“没到那个程度过。”
“那我该怎么处理?”
小熊想:“今天醉了又没什么关系。”
“让明天的正常明天再来吧!而我依旧要干掉这锅梨!”小熊举起牛奶锅,对着外面敬了一杯——天上的云朵啊星星点子们,假如到了今天最后我不幸的醉了,撒起了酒疯,这也是注定的。王月西没阻止了,看着小熊盘起腿,将锅围护在中间。
睡醒的达令走过来,往两个人中间一窝。宁静的夏夜,王月西看到非常靛蓝的景色;浅淡才上一层油画块状的云摇摇摆摆,吹来的蓝色风浪,紫色洋芋野花在开,夏晚冷冷的香气,嗡嗡残酷的蚊子也来,叮了小熊手臂一块包。
小熊“啪”向手臂,打断脸前逃脱掉蚊子拍翅的声音,曲手挠痒:“夏天啊……夏天……能种什么花?”
话语勾连着眼前光秃的花园,王月西说:“即便种下夏天的花,也只能等到新一年的夏天。现在的我们,只能等秋天和冬天的花。”
“那就种嘛。”小熊将下巴依靠着王月西的肩膀,说:“夏天开不出花又没什么关系。种瓜得瓜,那个“得”的过程也许要等一段时间才能看到瓜,这时候我们开始等秋天冬天的,就很没关系了,毕竟成语的瓜豆也等了那么久。”
“我们和瓜豆没什么两样?”
“我喝醉了就会到瓜豆的世界。啊……你看到了吗?在角落里真的有瓜豆在跳舞诶。在那拼命地转圈……转圈有什么好的,不会像人类开始脑瓜晕嘛?不过这么想,瓜豆好像真的和我们有两样,至少……脑髓不会甩出来!”
说醉就醉啊……王月西知道他醉了,应付地抽走他的牛奶锅,锅里所剩无几的酒液,一口啃得到处都是牙印的梨,小熊的适应力在喝酒上同样有着惊人的天赋。
明天罗彩一定会吐得很厉害。王月西去厨房洗了锅,小熊睁眼盯着从厨房出来的人,问:“你偷吃了吗?”
“没有。”
“真的?”
“真的。都告了别了。”
“我对此保持怀疑。”
“你不相信我?”
“本来……本来你就不怎么可信吧。”
“喝了酒后,你意外很会说话诶。你憋在心里多久了?”
王月西蹲在躺倒在地的小熊面前,伸手揪他的脸,“你平时一定没少在心里骂我。想想吧,你可是会把香烟和酒从缝隙里找出来,快速解决掉的人,以后藏私房钱估计也躲不过你的法眼。我真是错得一塌糊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
他看了一会小熊喝醉的脸,掀起他的衣服,“看看你的身体,雪白的,一点藏污纳垢的地方都没有。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小熊抬脚踹在了王月西脸上,脚指甲划伤出脸一个小小的长得和月牙似的伤口,他得意洋洋的,脚从脸到肩膀,“你活该了!”
王月西翻了个白眼,去卫生间用酒精处理伤口,出来时带了指甲刀,朝他晃一晃:“剪指甲。”
小熊伸了个懒腰,尽力伸展着双臂,手掌翻上,埋进达令的肚皮下。
“你的手比达令的肚皮还要凉。”
“是吗。”
小熊的小脚趾粉色的一小片,像他买回来的花的种子,剪掉就像剪去种子尖尖的部分,王月西大拇指指腹摸着剪润后的小趾甲,轻轻来回,“我给你剪指甲多好的一件事,可你说什么了,说我手凉,还没达令的肚皮暖,达令会给你剪指甲吗?弄伤了达令它会立马想到原谅你,只是缴收你的凶器吗?”
小熊唔一声,缩着在王月西手里的脚,王月西说:“原来如此,摸你的小脚趾会怕痒。”他抓紧时间又痛快地摸了很多下,小熊流了眼泪,王月西也知道了小熊被挠痒是不笑的,反而会憋着一股气,和谁闹脾气似的,最后把自己憋哭。
真好玩啊。也不是不想停手,可是那种蠢蠢欲动再摸几下就停手总是甜蜜地吸引人。不过王月西还是忍住了,小熊立马侧身,对着外面的院子。
王月西重新拿起指甲刀,想给自己剪个指甲,他张开手,张开脚,左看右看也没有要修剪的地方,他在医院里经常修剪,指甲得不到一点的成长空间,他挑挑看看,最终抓到一根手指似乎长得快了,一点一点给剪回去,留下不大的碎屑。
“你去看看。”
“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