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行知抬头对石头说:“你既然可以感知长河,那可以帮我们出去吗?”
石头的那双石眼缓缓眨了眨。
事到如今,它也看清了这四个人只是误入的人类,并不是长河的新主人。
“不可以。”
众人的心一沉。
但随即,石头的说话声再次传来:“除非,等价交换。我便放你们出去。”
“……你要什么?”霍行知心中隐隐泛起不安。
这样在一条鬼河中产生的精怪,想要什么?
精气?血肉?身体?魂魄?
他们身上,只有这些了。
石头道:“我要你们一段难过的记忆,和一滴悔恨的眼泪。”
“啊?”
“什么?”
霍行知和俞子不禁同时发出疑问。
俞子说完“什么”之后,听见霍行知的声音,立即收起疑惑的神情,板着脸继续严肃地盯着石头,嘴唇紧抿。
霍行知斜了一眼俞子,问道:“记忆,眼泪?为什么?”
石头忽声音缓缓传来:“人是由记忆和眼泪组成的。长河中的每一个生灵,都有一段难过的记忆,和一滴后悔的眼泪,投胎转世,需要把记忆和眼泪留在这里。你们虽未死亡,但也要将这两样东西留下才可脱身。”
“如果你们将这两样东西留在长河中,虽可脱身,却找不到出去的路口。你们若是将这两样东西给我,我可以帮你们出去。”
石头要的东西奇奇怪怪,但毕竟涉及了记忆这种私密的东西,霍行知保险起见多问了一句:“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石头缓缓笑了两声,道:“储存大量生灵的长河,里面孕育而生的精怪,只能以河里的东西为食。在我最初诞生的百年间,我喜欢吃人,可是误入长河的人太少了,而且没有味道,从那以后,我便喜欢吃生灵的记忆和眼泪。其中尤其是悔恨的记忆和眼泪,又苦又辣,还有些涩,一旦吃进嘴里,便再也忘不了,就算是睡觉,也能体会到。此物回味无穷,能让我不断思考,变得越来越聪明,我最喜欢。”
霍行知不放心地问:“我丢了钱后悔得要命也是一段记忆,我从出生到现在也是一段记忆,你说的是那种?你不会一口气把我们的记忆都吃光,然后我们什么都不记得吧?”
石精不屑地哼了一声:“我们精怪才不向你们那般巧言令色,满嘴谎言,占小便宜,我说一段记忆,就是一件后悔的事情。”
霍行知脑中活络,连忙发问:“可以自己选择吗?我上学时候丢了一百块钱,现在还心疼得要命。”
石精道:“那不是我说的算。你们为什么而流泪,就会将什么事情交给我。”
说罢,四人的脚下产生一阵颤动,忽然拔地而起三个腰高的石柱,石柱的上方,摆着一只石碗。
石精道:“你们的眼泪要流在这里面。我会检查的。如果不是悔恨的眼泪,你们需要重新流。”
霍行知道:“怎么只有三只碗?”
石精所变化出来的石柱,只有三根,分别在段鸿、俞子、霍行知面前,唯独季隐真没有。
石精没有及时回答,那双石眼缓缓垂下去,似乎在注视着季隐真,段鸿和俞子的视线也落在了季隐真身上。
石精道:“我要难过的记忆和后悔得眼泪,他什么都没有,我自然不要他的。”
“那他怎么出去?”霍行知想到石精之前的话,只有留下记忆和眼泪才能出去,不禁发问,心中的担忧顿起。
石精哼了一声,似乎对季隐真没什么好感,道:“长河中不要他这样的人,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什么东西可以管他。”
石精的话音落下,另外三人落在季隐真身上的目光又变了变。
石精的话虽然意味深长,但三人也没时间去细究了。魔君有百年修为,追上他们怕只是时间问题,现在他们应该快快的脱身才是。
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么一两件难过的事情,每个人的心中也都有算计。就像霍行知先前的发问一样,能不能用“丢钱”这种忘记也没什么关系的小事情来作为这次的交换?
三人从小事开始尝试,在记忆里使劲搜索,什么丢钱,丢东西,什么心爱的吃食掉地上了,什么心爱的玩具砸坏了,想到的时候就拼命挤出两滴眼泪,放在碗里面,但结果不尽人意。他们只能再次尝试。
最先完成的是俞子,然后是段鸿,最后是霍行知。
霍行知挤泪的时间不多,大多时都在盯着那只石碗拧眉思考。
俞子则全然相反,只要想到一件事,就开始酝酿眼泪。据他自己说,这辈子也没流过这么多眼泪。其实是夸大的说辞。就比如当时在望江楼下相遇,诉说自己的艰辛之时,流的泪就比现在的多。
段鸿则中规中矩。
三人被石精托上来的时候,已经忘了自己是用什么事情做的交换了。
不过也不重要了。
熔岩河正在紫色毒雾的前方,长不见边际,宽则有十几丈,河中都是伸手想爬出来的恶鬼,鬼哭狼嚎,和四人在河中见到石头似的恶鬼简直天差地别。
熔岩河在魔界,他们被石精送出来,也是在魔界。
魔界的天空一片昏沉,像极了人界即将天黑那一刻的光线,明不明,黑不黑,若不照灯,只能看见阴影。
他们周围最近的光源,只有脚底的熔岩河发出的亮光。再就是很远距离之外的城镇中点起的灯。
自从出了熔岩河那一刻,撕心裂肺的疼痛即刻爬上了霍行知的全身,他连话都没说出来,直直跪在了地上,向一侧倒了下去。
季隐真离他最近,被霍行知的变故弄的吓了一跳,当即蹲下去要将他抱起来,段鸿俞子和季隐真同时发现霍行知的不对劲,虽说先前有些不痛快,但总归双方是亲近的,在他倒下那一刻已经到了身边,更是齐齐伸手,将季隐真的手打开,将霍行知扶起来。
“行知,你怎么了?”段鸿晃晃霍行知的头。
俞子在另一边瞪着季隐真。似乎只要季隐真有一丝亲近霍行知的动作,就要和他动手。
季隐真一时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原地目光焦急地望着霍行知。
段鸿道:“不好,行知身上的伤怎么重新出现了?”
霍行知身上的伤口在熔岩河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恢复了,而现在脱离了熔岩河,霍行知身上的伤又重新出现,虽然不流血,但体内原本的骨折骨碎又重新出现。
段鸿将霍行知背起来,道:“咱们快回去求援,不然他这样撑不了多长时间!”
俞子望着前方的路,心沉了下去:“可是,可是前面是恶人窟啊,恶人窟也是魔君的地盘,咱们还能去哪儿?”
恶人窟横穿毒雾,可以从魔界直接到达人界,但里面也是有势力分布的,这些势力的分布的主人大多都是魔君。
就在此刻,季隐真将身上的令牌丢给俞子。
俞子就算不喜欢季隐真这个人,可面对这个令牌也不能放手。令牌拿到了手,却依旧不给季隐真好脸色,剜了他一眼,对段鸿说:“咱们横穿这里吧!”
四人踏进了毒雾里面。
魔界十万魔岭,靠近魔界这边的地势也并不平坦,三步一个坑,十步一座山。
这次他们的入口接近恶人窟,便沿着恶人窟的石壁一直往外走,省了很多功夫。
后来在毒雾中呆着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四人又困又累,不免晕头转向,一时不慎,找不到一直跟随的石壁了,心塞归心塞,但为了霍行知,他们一刻也不敢停歇,继续往前跑着,终于在两天后冲出了毒雾!
四人撑着一口气跑到了最近的城镇上面给霍行知看病,却被告知霍行知身上的伤已经自己长好了大半,剩下便需要静养和补充营养。而霍行知迟迟不醒,一直陷在昏睡中,却是他不知道的事情了。
霍行知总归是平安了,季隐真提了两天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些,精神和身体上的乏累瞬间裹挟了他,这时候才感到自己胸口郁闷,双腿发软。
他冲大夫点点头,正要道谢,只见大夫神色一变,随即自己后颈一疼,晕了过去。
段鸿打晕季隐真,一只手扶着他,一边朝俞子使了个眼色。
俞子福至心灵,手刚碰到墙上挂着的麻绳,季隐真的袖子里忽然飞出一个东西,死死缠住了段鸿的脖子!
是霍行知的那截红线!
红线的动作太快,段鸿反应不及,红绳已经深深陷在了他的肉里。
他一张脸憋得通红,后退了两步,伸出双手去抓那截红线,可任他怎么抓拿都无济于事。
俞子惊了一瞬立即上来帮忙。
可红绳陷在肉里无处使劲,俞子急出了满脑袋的汗,忽然看见红绳的一头露在外面,俞子当机立断将那截线揪起来。
俞子正松了口气,就在此刻,他捏住的那端线头毫无征兆瞬间拉长了数倍,一眨眼缠了俞子满身。俞子浑身一紧,感到红绳上巨大的力气,惊慌失措叫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二人陷入险境,无法脱身。
危难之时,只见那个大夫急慌慌上来,手里拿着一个吹着的火折子,火苗对着一截线烫了上去。
红绳猛地一缩,似乎有感知似的。大夫虽然害怕,但一不做二不休,害怕红绳来报复他,左手掐住那截线,又将火折子怼了上去。
红绳被大夫掐着抽出不来,又疼得要命,顿时顾不上段鸿和俞子,松开了他们,使劲全力从大夫手里逃出来,像条小蛇一样游在地上,最后环在季隐真脖子上,一抽一抽,在哭似的。
段鸿的肺终于吸进了空气,开始猛烈地咳嗽。大夫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盯着季隐真的脖子,一动不敢动。
段鸿和俞子也怕了这东西,但他们也不能不管,段鸿一咬牙,捡了一根树枝去试探那根红绳。
树枝一过来,那截红线就软身躲开,似乎是怕了他们。段鸿心中忽然没刚刚那么紧张了。
他又试着把树枝往上戳了戳,红线立马抽身,钻进了季隐真的衣服里面。
最后二人将季隐真合力绑住,红绳也没有出来。二人松了一口气。虽然看着是安全了,但还是要请当地驻守的家族来善后。
随即段鸿站起了身,一脸倦容,向大惊失色的大夫问勉强笑笑,温声问道:“请问当地驻守的家族在哪里?我们是灵霄山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