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苗抽条开始,整个孟家村都盯着孟知彰家的稻田。
孟三叔是村中种田老把式,同等田地每亩能比别家多打一两斗。乡民关于种田耕地之事都会来请教孟三叔。可别小看这一两斗,若有个十亩地,一年下来就是多出了一个壮丁的口粮。夏收时那个2石5斗的最高亩产,就是孟三叔的手笔。
当时报出亩产2石5斗时,整个孟家村都震惊了。别说小辈们没见过这么高的产量,头发银白的族中耆老,活了大半辈子也是第一次见,颤巍巍让人扶着走到孟三叔家的稻谷场,亲眼看到并上手将那2石5斗粮食摸了又摸。
这次孟书郎家用了新型肥料,称能够丰产。禾苗落地的那刻起,乡民不自觉地便与孟三叔家的地对比起来。茎秆粗细、叶片厚薄、抽穗灌浆……现在成熟的禾穗已等在田间,只等开镰后见分晓、定高低了。
孟三叔家的大儿子一天往田间跑几趟。最开始他一听这新肥只需18天,制作也方便,很是心动,劝父亲也试下,奈何老头子脾气倔,认老理,死活不同意。
“那可是粮食,是命。哪能随便瞎搞!18天的肥,也敢洒进田里,真不怕把根苗烧死!”
施肥后,孟书郎家田里的禾苗,不仅没烧死,茎秆抽条快,长势也明显要好。起初还观望的人家,不少变了阵营,求到孟知彰门上学起堆肥。
孟三叔大儿子也要跟着去学,被他父亲发现,骂了个狗血淋头。
“孟书郎是个读书的,每日只在纸上写写画画。种地产粮之事,你求到一个书生跟前,这跟找瞎子带路有啥区别!这不是胡闹是啥!还有他家那个夫郎,长得跟个纸灯笼似的,风吹吹就灭了。他会下田种地?我看他平地走路都打晃,也不怕田中老鼠把他绊倒,抬了去!你若再动这个念头,便去给他俩当儿子!”
道理归道理,孟知彰家的稻田长势就是好。同样禾苗,他家的就是身量高,抽穗早,看着也长些。
不过稻米没归仓,一切都不好说。何况对庄稼而言,粮食才是最重要的,长得高,意味这植株能量大多浪费在茎秆之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也不少见。
和孟三叔同样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大家面朝田埂背朝天,在土里刨了一辈子吃食,谁都没听过也没见过这18天能沤成肥。退一万步,即便制成了肥,施在田地中,也不知能长出个什么牛鬼蛇神。
“他这夫郎刚来孟家村,想立稳脚跟、挣足面子。年轻人嘛,急功近利,这能理解。但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打这田里的主意。”
“有一说一,他那金玉满堂和茶炭的生意,是好。也给那些日子艰难的人家带来几串子钱,大米白面时不时也能摆上饭桌。但田地是大事。若孟书郎家这夫郎蛊惑着族人都去用这18天的堆肥,糟蹋了这一季的粮食,还算好的,恐怕连带着会弄坏了祖祖辈辈留下的这田地,这不是遭天谴的事么!”
“对,不能坏了祖辈的田啊。不然,我这把土埋半截的老骨头,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众人围坐在一位族中耆老家中,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气。作为族中老人,他们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孟家村遭祸殃,希望通过族中施压,断了众人用这新型堆肥的念头。
那耆老一把银白胡子拈了又拈。相比庄聿白这个初来乍到、且年轻不经事的小哥儿,他自然更信任眼前这些一起生长在片土地上,也将埋进这片土地里的老哥哥、老弟弟们。
但族中土地就这么多,不管是税粮还是天灾,哪一样压下来,都有可能死人。田地增产势在必行。
若这小哥儿的法子确实可行,那是再好不过。若如村中这几位老人之言,不仅毁了庄稼还毁了地……就算烧了自己这把老骨头都难赎其罪。孟书郎和他这位夫郎自也不必说,除了族中除名,该送官送官,该判刑判刑。
后来跟风要用新法施肥的人,被紧急叫停。等孟知彰家田中今秋收成出来之后,再议。
马上开镰收割了。村民盯着自家一亩三分地的同时,也分了一只眼睛到孟三叔和孟知彰家田中。
秋收是大事,茶炭、金玉满堂等生意这几日暂停。
清晨,孟家村的第一抹阳光打在镰刀上,弯刃锃亮,折射出秋天独有的清冷和期待。
庄聿白弯腰割下孟知彰家中稻田的第一把水稻。笑盈盈拿在手中,沉甸甸一束,穗长粒大,颗颗饱满。
稳是稳了,具体能多收几成尚未可知。庄聿白自己也提着口气。
族中叫停新型肥料之事,他不是不知道。若此次增收甚微,想来这18日堆肥法的推广只能就此打住。先前自己在南先生和祝山长那边说可以让学田增产五成的“牛”,也只能告破。
孟知彰接过庄聿白手中的镰刀,将庄聿白和他手中那第一束水稻护送至田间地头的藤椅上,还摆出茶水、果品和一册话本子,以免庄聿白“视察”这秋收场景时觉得无聊。
自己则带着请来帮工的乡邻,将剩下的稻田悉数收到稻谷场上。
空气清爽,脱粒后的稻谷干燥得也快。
这日是家家户户收粮归仓的日子。当然最激动人心的,是归仓前的上秤称粮环节。
稻谷从田间收回来,众人对自家收成已经大致有数,和往常相差无几。此时孟家村的目光全部聚集到孟三叔和孟知彰家的粮堆上。
正常水稻平均亩产,上等田2石,中等田1.8石,下等田1.5石。往年孟三叔家收过一亩2.2石,今年因为有孟知彰家的田地比着,孟三叔照料得更加精细,想来亩产还要高些。
至于孟书郎家,所有眼睛都紧紧盯着。
虽然审视的目光背后,心思各异,但所有人都清楚这新型堆肥术能否在孟家村推广,成败在此一举。甚至孟知彰二人在族中的声誉,也能一锤定音。
孟三叔仗义,以免让人觉得欺负了小辈,主动邀请众人先去他家给稻米过秤。
下等田5亩,共得粮8石,比寻常人家整体稍多了五六斗,只能算孟三叔的正常水平。
中等田5亩,共得粮9石8斗。数量一出,人群开始小声议论起来,这差不多要赶上别人家上等田的收成了。不。甚至比有些人家上等田的收成还高些。孟三叔还是厉害的。
接下来是4亩上等田,孟三叔将几亩田的稻谷分开,逐一过秤,人群不觉向前聚拢起来。
“2石2斗。”帮着过秤的人,高声喊出第一个数字。
比正常人家上等田收成高出1成了。人群一阵赞叹,甚至响起一两声掌声。
“2石1斗”,“2石8升”,接下来的两个数字虽不及地一个,也是很不错的收成。
到最后一亩地了。人群越挤越多,越围越紧。孟三叔心中也紧张,他将脖子中系着的一块灰白毛巾摘下来,擦擦手,又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冲过秤之人点下头。称吧。
称重的两人缓缓抬起地上粮袋,秤砣慢慢向外拨……
“2石3斗1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