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婚书递到庄聿白手上。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孟知彰称暂时不准备婚礼,等院试结束后再议。可如他孟知彰所言,今日在孟氏祠堂,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布二人为合礼合法夫夫。现场天地为证,双方族人为证,师长为证,亲朋为证。
这与完婚又有什么区别?
不,有区别。这最后一个环节,洞房,不是还没入呢么。
庄聿白心里长长叹口气,将婚书拿在手中翻来覆去,打开合上,合上又打开。婚书中遒劲不失清俊的小楷,一看就是出自孟知彰手笔。
庄聿白借着灯光细细翻着。他心中乱得很,所有字也只是在他眼中过了一遍。他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只记得上面“孟知彰”“庄聿白”“永结同好”几个字。其他内容便如燕临清池,影过了无痕。
这真的不是梦么?怎么就结婚了?还是和一个男人!
孟知彰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不近不远。
良久,缓声道:“虽同庄家断了交,但定帖中的嫁妆,一分不能少。改日我让大有去淮南讨回来,全部当成你的傍身之资。”
见庄聿白没有阻拦,孟知彰又拿出庄聿白睡觉时搂着的那个钱袋:“家中银钱全部出自你手,目前这十几两银子也全部列入嫁妆清单。”
庄聿白知道,古代嫁妆属于女子个人资产,夫家无权处置,哪怕离婚这嫁妆也由女方全部带走。不过眼下已经到家产处置阶段,看情形自己是跑不掉了。
“你我既为夫夫,理所应当同进同退,荣辱与共。”
庄聿白坐在那光影里,听孟知彰往下说。一杯水递过来,他下意识接过,抿了口放在身旁的桌面上。视线不及从水杯上挪开,另一只杯子放在自己这只杯子的近旁。
杯影重叠,同频晃动。这是婚礼誓言吗?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跟自己说过什么同进退同荣辱的话。庄聿白他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情绪,又满涨,又空落落的。
“你我既为夫夫,理所应当我主外、你主内。我潜心科考,而你操持家中事务,房前院后,迎来送往。”
……嗯,画风是不是换的有点快?
椅面有东西硌了一下,庄聿白欠欠身,不自然地调整坐姿。这是PUA立规矩吗?以及……我庄聿白是下面的?
心中白眼滚过,庄聿白很想立马起立抗争些什么。既然是夫夫,也别限定得那么死。你有的,我也有!我庄聿白主外、在上,也完全没问题。
但孟知彰没给他机会,他将自己的水杯推了推,离庄聿白的杯子更近些。杯影自然也跟过来,和人一般强硬、强势,几乎将庄聿白的杯子整个罩住。
“你我既为夫夫,理所应当万事以我为先。你的行动,你的念头,你的一颦一笑,你的哀乐喜怒,皆需随我心意而动。”
孟知彰似乎和这杯子杠上了,又向前推了一些。庄聿白那只杯子已被孟知彰的背影全然压住。
这是试探,还是服从性测试?有那么一瞬,庄聿白甚至怀疑自己拿的不是婚书,而是卖身契。
奇怪的静谧充斥着房间的每个角落,连墙角的草虫也静下来。几个呼吸间,庄聿白下定决心去移开自己的杯子。凭什么要活在你的影子里?凭什么要被你压,要被你操控!
可不等他动手,忽然眼前一空。
先他一步,孟知彰将自己那只杯子取走。光线重新笼罩下来,给庄聿白那只披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可接着落下来的一句话,让庄聿白愣在原地。
“但理所应当,就理应如此?就必须如此么?” 清晰,果决,掷地有声。
“……什么?”庄聿白看着立在光中的杯子,或许盯得太久,他需要分散一下尴尬情绪,或者争取一些时间来思考。他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水清凉,却冲不淡眼前人的言行带来的困惑。
“你我之间不需要那些‘理所应当’。我不希望这所院落,不希望世俗中的这些‘理所应当’,不希望这纸婚约,我更不希望我这个人,成为束缚你、困住你的枷锁。”
“……嗯?”庄聿白皱起眉头,这话有些抽象,可怎么又有些让人感动?就好莫名。
“我希望,你与我结合,是心甘情愿的,是水到渠成的……”孟知彰眸底闪过从未有的温柔和体贴,赤裸又坦诚。
这些话并非一时兴起。
没人知道孟知彰在这次“祠堂定亲”背后下了哪些功夫。马婆子母子不会无缘无故找上刘金花。刘金花不会那么顺利说服庄皓仁带着族人兴师动众到孟家村讨人,还特意挑选了孟氏一族夏祭这样全族皆在的大场合。当然还有那已经逃去京郊的假巫觋,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捉到了……
灯光从知彰宽阔的颈背照过来,随着身影晃动,不时漏出些光线撞入庄聿白眸底,忽明忽暗,忽远忽近。他的心像被一片硕大的羽毛包裹起来,丝丝缠绕,痒痒撩过。
庄聿白迷离着双眼。后知后觉抓到关键词——结合?!
嗐!说了这大半天,原来只是前戏!到头来,还不是为那点事铺垫?懂了!
今天从踏入这个房门起,庄聿白已经做好献身的准备了。兄弟,直接来吧。
什么心甘情愿,什么水到渠成,没关系的,男子汉大丈夫,流血牺牲都不怕,这点小事,他自己完全能够消化掉,没什么大不了。也不会往心里去,放心好了。
见孟知彰眉间情绪晦朔难明,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再铺垫些什么。庄聿白不想再等了,长痛不如短痛,他给了对方一个坚定的眼神:
兄弟,别念叨了。提枪上马吧。
孟知彰似乎没有接收到他的诚挚“邀请”,怔了片刻,眼神似有若无地扫过庄聿白眼尾的那抹朱红色泪痣,默默转身朝书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