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九公主的令,秦安悦在行宫几乎畅通无阻,不多时,便见到了陆轩启。
炘国顶尖花匠之一,为皇上打理揽月峰行宫已有多年。
秦安悦静静打量着面前三十来岁的男子,并不急着问话。
陆轩启垂眸站着,样貌算不得出众,穿着却极其引人注目,一身花缎子艳丽却不庸俗、繁复却又精巧。
一枝红梅自鬓边伸出,至额心,色彩愈淡,最后化作点点梅花落在眼周。
衣服裁剪别致,妆容鲜亮大胆。
秦安悦暗赞了下这绝佳的审美,不过从穿着看不透此人性格。
“陆主事请坐。”秦安悦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
陆轩启见惯了贵人,言行不卑不亢,闻言勾唇致谢,也不客气,撩了撩前襟坐了:“今日事多,让秦小姐久等了。”
“无妨,如此场面陆主事才是辛苦,若非九殿下牵线,我还难见陆主事一面。”
“秦小姐客气了。”陆轩启笑容可掬,语气温和,“小姐贵为国公重孙,要见在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但稍晚些皇上领群臣上揽月台,沿途景观出不得错,陆某恐怕陪不了小姐多久。”
秦安悦挑眉,不再兜圈子:“今日来见陆主事,是为方晏章。”
陆轩启眉头轻轻皱了皱,好似有微风拂过,晃动了眉角落花。
“可是师傅惊扰了秦小姐?”
秦安悦不答,反问道:“方晏章时有疯症,你可知晓?”
陆轩启叹了口气:“知晓,此事是我的错,待事了自向九公主请罪。”
他疑惑地看向秦安悦:“秦小姐,恕我直言,师傅平日沉默寡言,偶尔会不清醒,却顶多只是嘀嘀咕咕不知所云,今日是受了什么刺激,如何冲撞了小姐?”
见陆轩启之前秦安悦已打听过方晏章了,她听到的与陆轩启所说无二。
“太医说你师傅并非天生疯症……”
陆轩启闭了闭眼,神色悲戚:“师傅原先家境殷实,开朗洒脱,就是性子有些执拗。后来家中生了些事,一时间妻离子散。师傅变得神志不清,我求遍名医,终于有了些好转。”
秦安悦看着他的表情,轻声问道:“可是孩子的事?”
陆轩启猛然抬起眼,有些急切:“师傅将小姐认作了自己孩子?”
他快速起身,拱手行礼:“秦小姐千万莫要当真,若要怪罪便怪我没有看住师傅,求小姐饶过师傅!”
“不是我。”秦安悦将他扶起来,“这般情况他以前也有过?”
“不敢瞒小姐,师傅确是因幼女失踪发了病,最开始经常拉着街上的女孩叫隐儿。后来时间长了,他的记忆也逐渐衰退,便不怎么犯病。这么多年,就算隐儿妹妹还活着,也不知长成了什么模样。”
秦安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想必你跟了他很久了。”
陆轩启又扬起丝笑意:“是,我幼时曾被骗过,机灵些跑了出来,可再也寻不到回家的路。幸运的是我遇到了师傅,他将我养大,教我育花之术,才有了今日的我。后来师傅有了女儿,一家人和和美美。”
他顿了顿,眼神又落寞了:“师傅与师娘都是极好的人,可惜老天不公。原以为我们能一直幸福下去,却不成料到隐儿妹妹在两岁多时突然失踪,师娘急火攻心去世了,师傅也一夜沧桑,生了疯病,这个家彻底散了。”
秦安悦被他的情绪吸引,皱着眉,久久无言,好一会儿才轻声问道:“两岁的孩童尚无法离人,是如何失踪的?”
“家中雇有嬷嬷同师娘一起照看妹妹,那夜嬷嬷抱着孩子去看灯,被人抢了孩子。”
“生抢?”秦安悦惊讶地瞪大眼,“周围没人吗?”
“据嬷嬷说她当时拉着孩子的手,那人速度太快,她反应不及。虽然立刻喊人去追,但那人溜进一个黑巷子便再也找不到了。”陆轩启无力地叹了口气,“明明出门前我叮嘱过的,千万注意,可终究……”
秦安悦看着他神色蔫乏,不忍再揭伤心事:“是那些人太可恶了!你可知那嬷嬷是哪里人?”
陆轩启不解地看了两眼秦安悦,似是疑惑她问这些做什么,但仍耐心答道:“嬷嬷死了,不久之后便愧疚跳井。”
“当地的衙门可有寻过?”
“自然寻过,只是每年失踪之人居多,少有寻回的。”陆轩启缓缓摇头,面上枝叶仿佛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
略微沉默,陆轩启又睁眼看向秦安悦,勉强勾起笑:“多谢小姐关怀,若师傅冲撞了小姐的人,还请谅解。”
秦安悦跟着笑了笑,摇头道:“不打紧,这么多年陆主事可曾寻过自己的父母?”
“都过世了。”陆轩启笑着,但强打的精神却更显哀伤,“刚到方家师傅便替我找,可是离家太远,打听不到。后来我大了,依着记忆中的地名找了很久,也算找到了,听邻里说自我被骗走后家中父母忧伤过度,不久便殒命了。”
他又看向秦安悦,好似追溯到辽远的过去:“还记得那时师傅师娘在灯下仔仔细细写下我记忆中的故乡和亲人信息,他说怕过些时候我会记不清,就更寻不见了。那时师傅寻我的父母,后来师傅寻他的孩子,真是寻了半生啊!”
秦安悦轻蹙眉头,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所有的安慰都像是空话。
陆轩启看了眼她:“抱歉,秦小姐仁善,我说多了些。还没问小姐为何会想知道这些?”
“是我打搅陆主事了。今日尊师撞到我的侍女,见其目光忧伤,故而多问了几句。”
陆轩启连忙拘礼:“在下替师傅为小姐赔个不是。”
秦安悦笑着摇摇头:“赔不是也该向我的侍女赔才是。想必陆主事忙,还不知方师傅旧疾发作,昏了过去,我已着人为他诊治,不必忧心。”
“谢过小姐,待今日事毕,我便去照顾师傅。”
“耽搁陆主事已是失礼,我便不留陆主事了。”秦安悦含笑送客,陆轩启行礼退了出去。
秦安悦看向身后,帘子掀开,芷澜搂着菱欢走了出来。
“心情还不好?”秦安悦摸了摸菱欢的脸颊,感觉软乎乎的。
菱欢摇摇头,抬眸道:“小姐,我从没有急切地想知道自己来自何处,可如今……”
她咬了咬唇,有些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