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欢这会儿缓过来些，抽了抽鼻子，低声道：“那人发了疯，一会儿叫‘隐儿’，一会儿又喊‘女儿’，力气大的惊人，我们四个都拉不开。他抓着我的衣服，撕开了后颈的地方，不过并未做什么。”

“后颈？”秦安悦疑惑，偏头看了眼江铭翰，见其自顾自垂眸饮茶不曾抬眼，便探身将菱欢的衣领拨开些匆匆看了看。

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胎记嵌在白皙的皮肤上，月牙儿般的模样，淡淡的，并不清晰。

秦安悦沉默了下，抬眼看到太医过来在亭外行礼。

江铭翰递了个眼神过去：“尽快将此人救醒。”

太医应了声，就地搭脉，随后对江铭翰道：“回公子，此人身有旧疾，此番急火攻心，不容易醒。”

“可有生命危险？”

“那倒没有，只是需要时间。”

江铭翰点头：“你去找个叫陈恪的侍卫，大概率在长公主附近。让他将此人守好了，除了我，任何人要都不能给。”

“是！”太医告退，叫了两个人进来将方晏章抬了出去。

另一边秦安悦轻轻捏着菱欢的手，脑子里各种思绪飞了一遍，待人走了才继续问道：“你是如何到府中的？”

菱欢看着自己被秦安悦握住的手，缓缓摇头。

秦安悦疑惑皱眉，芷澜接话道：“小姐，菱欢到府中时不过三岁，又受了伤，很多事不记得。直到五岁时跟了小姐，又学字又读书，才渐渐伶俐起来。我们几人的情况小姐都问过的，小姐忘了吗？”

秦安悦心中一紧，她已经很久没有因不是秦富而心慌过了。

“时间太久了，没有你们陪伴好像是上辈子的事。”秦安悦笑了笑，这话确实不假。

芷澜脸上也扬起笑：“我和堇语是家生，自小陪着小姐，菱欢和莲沁也是五岁便到荟茸居，确实很久了。”

秦安悦含笑，心中却满腹疑惑，一个三岁的小姑娘，是怎么到靖国府的？

她抬头看向莲沁：“那你还记得自己怎么来的吗？”

“我是因母亲去世，父亲败光了家产，无力抚养孩子，哥哥饿死之后他便托牙人将我同弟弟卖给富人家。弟弟顽劣，没等到京城便沉江淹死了，我运气好，恰逢靖国府需要几个丫头为小姐们做伴童，我便到了府中。”

秦安悦听着心里打颤，眉头皱得愈紧：“我在府中见有人契约到了离开的，你们那么小，怎么签契？”

堇语解释道：“府中仆人分为两种，一是签契进府的，这一类若契约到可自行离开。另一种是签的终生卖契，是将自己整个人卖到府中。”

“还会有卖自己的？”秦安悦不解。

江铭翰出声：“我朝律法规定，卖为人仆，便是将整个人的一切都卖于主家，包括债务。所以有些实在过不下去便会将自己卖掉，讨个衣食无忧。故而能买终生仆役的，必然是财力权势都不凡的。”

“可签了契书不也是赚钱吗？为何偏要一生都禁锢到一个地方，而且还得遵着规矩，若遇个不好的主家连脱身都做不到。”

“有些人短时间内挣不到偿还所有债务的钱，有些人找不到签契的工作。”江铭翰看着秦安悦满眼的疑惑，细细地讲，

“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有一技之长，那些只会些洒扫日常的人，很难会有主家需要。但如果这个人永远归府上，便会有人愿意培养。而且此人若是在府上成家生子，他们的孩子也可以在府中长大。”

他抬头看了眼四位姑娘：“就像你身边的几位，是被靖国府从小培养的。”

秦安悦皱着眉，好一会儿，才道：“那是有钱的府上刻意营造一种不需要他们的环境，所以他们才会被逼无奈。”

江铭翰摇摇头：“秦富，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而有钱者只占少数，他们只会选对自己最有利的用。哪怕不买终生仆役，他们也能找到合心意的人。但那些无处做工的人，很难再寻到一个需要自己的地方。”

秦安悦的脑子飞速转动，可还是有些转不明白，她想到了自己曾经那个社会的工农，又想到各种职校：“他们可以学，不是吗？学一技之长，让自己有用。”

江铭翰看向莲沁：“他们连自己都养活不下去了，拿什么学？你说的依然是有选择的一种人，他们自会寻找对自己最好的方式。”

秦安悦执拗地不想妥协，她脑中疯狂地想，如果没有这种制度，如果终生仆役是不允许的，那这些人……可是如何才算无法生存了？真的别无他法吗？

“这是当下社会共同作用的结果，并非某一方。卖方为自己寻求庇护，以身换得富贵。若遇良人为幸，若遇歹人是命，这是有风险的。选择，便需承担。而卖方要的，是绝对管控，这类人比签契的更好管理。当然，有时也会遇到笨到什么都学不会的，或者不受控制的，这是买方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