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你不是想见他吗?”他轻声说,“换上它,抹些土在身上,我带你去矿洞。”
他们走在路上。
天空阴沉沉的,仿佛会有一场狂风暴雨降临并席卷整个图里亚苏。乌云像两层厚重的灰色棉被,周围安静得出奇,听不到风声,也没有虫鸣。
塔齐欧觉得自己的心情也随着天气变得沉重起来,就好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迫着,怎么都提不起精神。不知道安科兰先生是什么感觉。
半个钟头后,他们现身在重晶石矿洞入口。
雅恩提着汽灯,洞里昏暗又狭窄,脚下堆满石块,稍不留神就会栽个大跟头。
叮叮当当的铁具敲击声隐约可闻。
这时,塔齐欧听到一串断断续续的呜咽。
他回头看,身后空空如也。
雅恩在前面走着。一些矿工踉踉跄跄地从身边走过,表情木讷,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们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可那绝对不是幻听——呜咽低微又凄凉。
塔齐欧可以肯定,洞里除了这群矿工,还存在着另一种生物。
等会儿再见莫里斯吧。
他趁雅恩不注意,偷偷退了回来,在黑暗中摸索声源。洞顶淌下一些沙子,他拍拍头发,顺手拾了半根蜡烛。
哭声近了。
忽然身侧一阵稀里哗啦,像是碰倒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是名矿工,脸朝下卧倒在地上。
“对不起。”
塔齐欧连忙道歉,上前将他翻了个身。
旋即,他看到矿工的肚子已经被吃空,只留下一个爬满蛆虫的空壳。烛光下,蛆虫聚在骨架上,蠕动着肥白溜光的身体。
他停在那儿看了几分钟,然后将尸体翻转回去。
哭声就在前方拐角处。
他举着蜡烛继续往那边走。
鞋底踩在石头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终于,他看到了声音的源头:小女孩背对着他,坐在那里哭得浑身发抖,长长的淡金色卷发披在一条沾满泥渍的白裙子上。
是哪个奴隶主的女儿迷路了吗?
“你好?”塔齐欧在后面打了声招呼。
女孩停止抽泣。
她缓缓转过脸——塔齐欧瞳孔骤缩——因为女孩的样子在他看来比弗朗茨露出的鹦鹉形态还要可怕:她的两只红眼睛瞪着相反的方向,面部到脖子生满脓包和肉瘤,里面源源不断地喷涌出一种奶白色脓浆,大量不明环形动物从她五官内往外爬。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你是谁?”塔齐欧后退一步质问道。
对方回答:“弗洛拉。”
花儿一样的名字。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弗洛拉?”
“我是个变异的怪物,”她伤心地说,“没人愿意接纳我,我只能躲在这里。”
“既然来了,为什么哭?”
他不太能理解“变异”这个词。
“因为矿洞马上就要塌了!”
蜡烛烧完,塔齐欧的手被烫了个泡,随即空瘪消失。“矿洞坍塌?”他笑着说,“你是认真的吗?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洞要塌了,洞要塌了……”
说着,矿洞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几滴雨水掉到塔齐欧头上。“难道——”他迟疑了一下,抓住弗洛拉的胳膊,“我们快去通知其他人。”
女孩无动于衷:“你走吧。”
“那你呢?”
“我活不久的,”弗洛拉用手指在嘴角推起一个微笑,“就算逃出去,这里的人也不会接受我。他们会把我当成邪祟,我会遭到驱逐和折磨。快跑,快跑——塔齐欧,疏散所有人离开这里。”
塔齐欧诧异地望着她。
他心里有疑惑,但眼下来不及问了。
“谢谢。”
话毕他撒腿就跑,边跑边喊。
“所有人!——矿洞要塌了!雅恩,莫里斯!”
凡是听到他呼喊的工人纷纷往外跑。
矿洞开始剧烈摇晃,像地震一样。
碎石接连往下砸,塔齐欧双手护着头,在隧道中东奔西走:“莫里斯!——雅恩!”
你们在哪儿啊?
一个熟悉的生物背光朝他走来。
“塔齐欧?”莫里斯惊呼,“你怎么在这儿!谁带你来的?走!”
“你看见安科兰先生了吗?”
“雅恩?好家伙,他带你来的啊!他可真行。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先把你送出去。”
莫里斯一手揽住塔齐欧,一手挡在额前开路。
经过弗洛拉的时候,塔齐欧注意到莫里斯好像在某个瞬间看了她一眼。
是错觉吗?
狰狞的小脸静静耷拉着。
塔齐欧知道,弗洛拉已经死了。
石块砸在膝盖上,将她的腿切成两段。
他们脚下不敢多停留一刻。
越来越多的巨石在前后方坠落,每一块都足以砸死一个成年人类。莫里斯手臂上添了不少划痕,血液溶入汗水晕染开来,像一片片嵌在雪地里的深红色竹叶。四周充斥着尖叫与哀嚎,空气中到处都是重晶矿、鲜血和汽灯的味道。
他们冲出矿洞。
出来后,他们总算见到了雅恩·万·安科兰——
他死了。
这只人类的前胸被尖石戳了个窟窿,那是多少布条也没办法缠裹的。莫里斯面色肃穆,走上前扶起他的尸体,给了他一个短暂的拥抱。
黑夜暴雨如注,塔齐欧看不清莫里斯的表情。
只记得他在雅恩耳边说了句话,随后就拉起自己的手一路向南狂奔。身后枪声响起,如疾风般呼啸而来。
最后一颗子弹打在莫里斯的小腿上,他被击倒在海崖边。鲜血混着雨水流下坡,他一声不响地坐在那儿,捂着中弹的腿。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那是奴隶主们穷追不舍。
月光乍现,塔齐欧使出浑身解数撑起受伤的同伴,跟着就被那只搭在肩膀上的狼爪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