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光还是第一次听见“七家茶”的说法,忙问几位姐姐这其中的讲究。
见罗文、楮英几个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侍书微微一笑,“近几年京中都不怎么过了,难怪你们不知道。”遂将七家茶的来历说了一遍。
原来这七家茶,本是南方的说法,又叫“立夏茶”。做法也简单,就是在立夏这天,烹制新窨好的花茶时加入各色的新果,用哥窑或汝窑的瓷器盛了,自家留用一小份后分予众亲朋,颇类北方的腊八粥。前朝开国时,原本是杭州旧俗,到了前朝末年传遍江南。本朝太zu自江南发家,勋贵们也大多祖籍江南,所以这旧俗就这样随着勋贵们一起进了京,成为了京中的一股潮流。
麦光只听做法就知道为什么自己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习俗了:穷人家待客,连倒上一杯热水都算客气了——那可是要用柴烧的——怎么可能吃得起什么花茶?至于这花茶里的诸色新果,那说法可就更多了:在京城有价无市的荔枝算鲜果,一个大钱能买一把的瓜子仁算干果,都是新果,加在茶里能一样吗?
果然是这勋贵之间的流行花样,麦光暗暗想道。不过,也正是因为有加干果这一过程,几位小姐最后选定冲茶的地点放在了厨房而不是茶房。王妈妈有条不紊地将各色干果放在小锅里煸炒出香味后,又让手下的小丫头将炒好的干果用石臼中捣碎,研磨成粉状。鲜果一部分榨汁,另一部分切成丁放在一边另外的碗内备用。最后让小姐们用热水冲泡用鲜花窨好的茶叶,待出了茶色之后才将干果粉和刚榨好的鲜果汁冲入茶中,再次过滤后放入鲜花、果丁装饰配色。
从头到尾,几位小姐做的只是拎起水壶,将花茶冲泡出色。用哪种花窨好的茶叶应该配什么新果都是厨房的人搭配好了后,让小姐们三选一或四选一的,反正怎么都不会让花茶的味道不和谐的。联想到自己这些人刚来厨房时王妈妈的话,麦光不由得暗自感慨:原来这就是勋贵食谱里的“方便易得”。
不说大观园里为了这七家茶费了多少功夫,立夏一早,几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外孙女占成一排,手里端着她们“亲自”做的立夏茶给老太太献茶,惹得府上老太太开怀大笑,顺便还讲起了自己年轻时在娘家的事,“我们姊妹几个淘气,说单喝茶没什么意思,一定要造一个谁都没见过的景致在茶杯里,就找府上常打首饰的金匠给我们熔了些金箔,在茶杯里点了个‘星汉西流夜未央’出来……”
王熙凤笑道,“怪道咱家的女孩儿们心思灵巧,原来这些灵巧的心思都是从老祖宗这来。像我这种笨手笨脚的,也就只能日日赖在老祖宗身边,盼着您哪天看我顺眼了,将这灵巧的心思分我一星半点儿的了。”
一席话说得屋里的众人都笑了。
几位小姐亲手窨的茶叶不多,虽然还剩了些,但分予众亲戚宾朋的立夏茶显然不能用那些。倒是宝玉听说了那些花茶都是姐妹们动手,想着老太太今日喝这茶不过是应景,日常又惯常不爱喝花茶的,就亲自去几个姊妹那里将剩下的花茶都缠磨过来了。
宝玉自来是个爱在姐妹间厮混的脾气,他去讨要那些窨好的花茶也并非因为他爱喝那个,不过是觉得那花茶出自众姊妹之手,格外与众不同罢了。
虽是亲生的兄弟姊妹,但也没有只红口白牙讨要礼物的道理。宝玉自来是个体贴脾气,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没过几天,就再外面寻访了许多做工不俗、或竹或木的摆件送进园中。摆件也并非从市井之中随意让下人找来,都是宝玉花了心思一一挑选的。
几位小姐都是自幼养在深宅大院中,出门的时候本就少之又少,还多是从这个院子里去到那个院子里,何时见过这样雕工精致的东西?一时间都爱得不得了,园中上下一片和乐融融,就连荣国府如今的当家人贾政听说后,都不过淡淡一笑,对宝玉友爱姊妹的行为表示满意。
宝玉在园中过得如鱼得水,府中老太太、老爷都十分满意,觉得家中手足齐心很好。只是,俗话说得好,“人心不同,各如其面”,这园中的兄弟姊妹感情太好,对府中的老太太、老爷是一件好事,对另一些人却未必。自从得知了宝玉和姊妹们的感情突飞猛进,就有人心绪不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