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问,“沈姑娘真的不想和我们谈谈?”
画中女子突然剧烈震颤起来,朱砂点就的唇瓣溢出暗红血珠。晏清很有先见之明,广袖扫过矮桌,干脆利落的将险些被掀翻的茶盏强势按回原位,目光瞧向林知夏,“四百年的怨气差之毫厘就可结成血煞,你这般温言软语与她说话,倒不如为夫的幽冥火管用。”
林知夏:“我这叫先礼后兵。”
宴清轻弹她脑门,“你分明是可怜她。”
林知夏正要说些什么,指间墨玉戒突然发烫,她心有所感的转头望去,正看到檐角铜铃无风自动,细碎的铃声里竟掺着女子的呜咽声,这要是大半夜的估计还真有点渗人。
就在此时,原本安静垂落的鎏金锁链突然暴起,目标直取林知夏的咽喉要害。
玄色衣袂翻卷如云,晏清揽着她后撤三步。锁链擦着林知夏的耳垂钉入梁柱,震得廊下矮桌上的白瓷茶盏齐齐迸裂。
“咱们也没说什么啊,怎么突然这么凶!”林知夏反手甩出五帝钱,铜钱嵌入画卷的刹那,整幅《春庭夜宴图》浮起三尺。画中亭台楼阁慢慢化作实体,转瞬就将一人一鬼卷入四百年前的明宫幻境。
*
青石板路上蒸腾着槐花蜜的甜香,林知夏踉跄着站稳身形时,发现自己正站在朱红宫墙的阴影里。远处传来笙箫鼓乐之声,三十六名戴傩戏面具的宫人抬着鎏金步辇缓缓而来,辇上女子云鬓高绾,素白广袖垂落满地。
“是沈氏!”林知夏扯住晏清衣袖,压低声音说,“你看她脚踝。”
鎏金锁链缠绕在女子纤细的脚腕上,随着步辇移动发出细碎声响。两队手持桃木剑的道士紧随其后,道袍下摆用银线绣着北斗七星阵,行走间隐隐结成困龙之势。
晏清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幽冥火凝成半透明的丝绦缠住两人小指,告诫她,“莫要轻举妄动,这是画灵记忆结成的蜃境。”
话音未落,前方宫门轰然洞开。穿蟒袍的太监捧着明黄圣旨尖声宣诏:“沈氏冲撞太妃凤驾,着锁入寒梧殿,永世不得出——”
林知夏瞳孔骤缩。她分明看见太监袖中滑落的不是寻常朱砂,而是掺着骨灰的镇魂砂。那些跟在后面的道士突然暴起,桃木剑劈开步辇珠帘的瞬间,整座宫城的地面浮现出血色八卦图。
这些和她之前在博物馆看到的单一幻像很不一样。
“是生祭之阵!"林知夏扯着晏清退到廊柱后,指尖在青砖上快速勾画计算,“乾位埋着七盏人皮灯笼,坤位……”
冰凉的掌心突然覆上她的眼睫,晏清的声音混着沉香萦绕耳畔:“娘子且看。”
幽冥火顺着他的指尖窜入地脉,整座宫城的地气走向顿时纤毫毕现。林知夏倒抽冷气——那些看似随意的亭台楼阁,竟是布成的锁魂局。殿前的梧桐树虬根盘结,每根枝桠上都吊着一具风干的宫女尸首。
“难怪她怨气难消。”林知夏攥紧罗盘,磁针在坎位疯狂震颤,“用九十九个纯阴命格的宫女做阵眼,这是要……”
“炼人烛。”晏清广袖扫过虚空,眼前的蜃境画面只片刻就扭曲破碎。再睁眼时,寒梧殿已化作冲天火海,沈氏被铁链锁在青铜柱上,燃烧的松脂混着尸油浇遍全身。道士们绕着火柱诵经,手中铜铃每响一声,火焰就窜高三尺。
林知夏突然闷哼出声。指间墨玉戒烫得惊人,并蒂莲纹顺着血脉游走到心口,在皮肤表面绽开第三片花瓣。晏清神色微变,揽着她腾空跃上宫墙:“娘子倒是与她共情颇深。”
林知夏:“我最讨厌活人祭!”她盯着火海中逐渐焦黑的身影,突然甩出罗盘,黄铜磁针撞在青铜柱上迸出火星,本该是虚影的火焰竟真的弱了三分。
整座蜃境这时开始剧烈震颤起来。沈氏的哀嚎声穿透时空,鎏金锁链从四面八方缠向两人。晏清并指斩断最近的三条锁链,幽冥火顺着铁索反噬回画卷,将《春庭夜宴图》烧出焦黑的空洞。
“当心!”
林知夏的惊呼声与瓷器碎裂声同时响起。她眼睁睁看着沈氏的虚影从画中扑出,素白手掌直取宴清的心口,她下意识抬手去挡,对方却在触及她指间的墨玉戒时,刹那化作青烟消散。
一切重归寂静。
林知夏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她蓦地发现自己正被晏清圈在怀中。玄色锦袍的暗金云纹蹭过鼻尖,沉水香混着幽冥火的凛冽气息冲得她耳根发烫。
“娘子方才倒是英勇。”晏清垂眸看着仍抓在自己前襟的素手,鎏金瞳孔漾起戏谑,“可惜蜃境中的攻击伤不到实体……”
“这我哪知道。”林知夏松手退开半步,指腹无意识摩挲着仍在发烫的墨玉戒,“但沈氏被炼成人烛时,她腕上的鎏金锁链在发光。”
说着快步回到矮桌前,想看看《春庭夜宴图》有没有什么变化。
然后就看到画卷边缘的焦痕又多了几道,而幽冥火烧灼处,原本模糊的亭台纹路竟然显出了山川走势,她有些惊讶,“鬼君认识这是哪里吗?”
晏清广袖轻挥,残存的幽冥火在空中凝成沙盘。星罗棋布的山川河流间,某处山谷突然亮起微光,“皖南屏山。”